一顿丰盛的晚宴结束,身为东道主的顾怀彦夫妻很是贴心的一一为众人安排好房间,钟离佑刻意趁着挑选房间之际黏在顾怀彦身后。
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顾怀彦忍不住问道:“怎么了?一直跟着我是有什么重要的话想和我说吗?”
历经几番思虑,钟离佑才有些难为情的点了下头:“我确实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可我又担心你会因此责怪我,甚至损了你我之间的兄弟情谊……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远处,白羽仙哄抱孩子的声音随之响起:“乖乖凤翼,娘亲带你去洗澡澡好不好?”
紧随其后便是钟离凤翼欢喜应允的嬉笑声:“娘亲,娘亲……凤翼想吃……糖糖……”
白羽仙温柔的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笑道:“每天只能吃一颗糖糖哦!今天已经吃过要等明天了呦!”
乖巧懂事的钟离凤翼并没有哭闹,反倒耐心催促着娘亲赶紧带他去洗澡澡。
望着母子二人远去的身影,顾怀彦似笑非笑的问道:“你是想说你和羽仙的事吧,你想娶她却又放不下若水,更担心我会拒绝这桩婚事。”
埋在心中许久的秘密就这样被对方戳破,钟离佑反倒生出了无限的勇气,回话的语气不卑不亢。
“这么久以来,羽仙一直不图回报却尽心尽责的照顾我和孩子,对我爹娘亦是孝顺有加,她的所作为我都看在眼里。
她从没有生育过,却待我们凤翼视如己出,甚至超过了我这个父亲对他的疼爱程度。她从记事起就没有父母亲人,却对我爹娘多般关切,纵使我身为人子都不如她这般细心。”
看到钟离凤翼与白羽仙那般亲厚的模样,顾怀彦便知道自己的小外甥有一个很爱很爱他的母亲。
沉默了一小会儿,他才缓缓开口道:“我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如果你真爱羽仙,我只会衷心祝福你们。”
这一次,轮到钟离佑沉默了。
顾怀彦却从他的眼神中察觉到了症结所在,直言不讳的说道:“真正放不下若水的人其实只有你一个……你甚至不敢再去爱别人,你更不敢说你爱羽仙。”
钟离佑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这一说法。
一声叹息结束,顾怀彦轻声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娶她?就算你因为感动给了她名分,这样的名分又有何意义?”
像是撒谎被抓包的小孩子一样,钟离佑局促不安的摆弄着手指。
“可是她为了和我在一起不惜背叛了自己的主人,明知道我心里有若水还是依旧任劳任怨的陪在我身边。
羽仙是个好姑娘,她真的为我付出了很多,我不知道我对她的感情究竟是爱还是别的什么……但我不想让她再这么无名无分的守在我身边。”
沉着冷静的钟离佑甚少有这样的表现,顾怀彦知道他心中多有纠结和隐忍,遂试探性的问道:“那么,若水呢?”
瞥了他一眼,钟离佑有些戏谑性的嘟了嘟嘴:“你或许不会相信,若水对我而言就像是一个魔咒,是我拼了命的想要忘记却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
蹲到地上抱紧了双臂,钟离佑在一阵恍惚中继续说道:“为了忘记她,我不再去绝迹寒潭找她,我烧了画给她的画……可她还是如影随形。
我答应过羽仙此生只爱她一人,我吻过她、抱过她、为她编制过美丽的花环、手把手画过她的蓝眼睛……但只要她不在我身边,若水就会悄然出现。
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她就像个幽灵一样钻进我的梦里。梦中的一切都显的那么真实,以至于我越来越觉得她好像没有死,只是幻化成另一种形式陪在我的身边。”
伸手将钟离佑拽起身,顾怀彦一脸平静的望着他解释起来:“若水不是什么幽灵,也不是什么魔咒……她只是你的心魔。
因为你曾在她心上插过一把匕首,你在潜意识里觉得若水之死和你有关,所以你才总觉得她就在你身边。”
简短的几句话算是字字珠玑,一针见血的点破了一直故步自封的钟离佑。
见他听的认真,顾怀彦温言细语的补充道:“你已经错过了若水,还想再错过第二次吗?珍惜眼前人,别等羽仙离开以后你再去后悔,到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听过此话,钟离佑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如果我真的娶了羽仙,你会怪我吗?你有没有因为若水之死埋怨过我?”
顾怀彦心下一惊,露出无比错愕的神情:“你怎么会这么问呢?”
抿了抿嘴唇,钟离佑才答道:“如果不是我将匕首扔出去,你又怎么会失去这个妹妹,凤翼又怎么会失去娘亲?
如今我竟然要在她死后迎娶别人,我真的不知道这样是对是错。
做这个决定虽不再愧于羽仙,却是深深有负于若水……你毕竟是若水的兄长,倘若你不同意此事,我能理解,羽仙也会理解。”
今日之前,顾怀彦竟不知道钟离佑的心里负担如此之重,他很是耐心的劝解着。
“我当然希望我妹妹活着……但我知道她的死最难过人的还是你。如果可以选择,你又怎么会舍得让她离开呢?
至于羽仙,她虽然来自黑暗无边的幽冥魔教,可是她的心却温暖的如同春日里的太阳,身处那样的环境还能有如此美好善良的心境当真实属不易。”
这番话深得钟离佑之心,他使劲点了点头:“羽仙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你永远也想象不到她有多么善良、可爱……”
顾怀彦笑道:“在我眼里,你不光是我的妹夫还是我的兄弟,是我最在乎的人之一,我不想你总是徘徊在过去走不出来。
如果自己的兄弟能够走出旧日的伤痕重新去接纳一段新的感情,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不同意呢?若水在天有灵,也一定会祝福你们的。”
有了这番话,钟离佑这才如释重负道:“在我眼里你也不单单只是我的大舅子,更是我可以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双拳紧握,顾怀彦认真的说道:“虽然我是若水的兄长,但是我还是要说一句。既然你已经打算和羽仙在一起了,就别再想着若水了,可以不忘记,但不可以常记起。
只有让若水彻底淡出你的生活,你才可以真真正正的做一个属于羽仙的钟离佑,这样对你们三个人都公平。”
憋闷许久的钟离佑总算露出了真挚的笑容,肚子也在同一时刻打起鼓来。
顾怀彦笑吟吟的在他肩上捶了一拳:“你晚上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哥哥亲自下厨请你吃饭如何?”
钟离佑一脸的诧异之色:“你还会做饭?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反正我就是学会了,你就等着接收惊喜吧!”
三下五除二,厨艺越发精湛的顾怀彦便烧了整整一桌子菜,诱人的香气险些没勾出钟离佑的口水。
不消片刻的功夫,二人便在凉亭中办起了小型酒宴,甚少喝酒的顾怀彦也开始了舍命陪君子的行当,凡是钟离佑所敬之酒他都照单全收。
酒过三巡,钟离佑一连打了七、八个饱嗝,心情也莫名开始变好。闲聊之中,他再次问起了那个让他惆怅不已的问题。
“佐佐,我想问你个问题……”“嗯,问。”
“你能不能教教我,如何才可以让若水淡出我的生活?我该怎么做才能一心一意的只爱羽仙一人?”
托腮思考了片刻,朦胧醉意中的顾怀彦晕晕乎乎便给出了回答:“我只能告诉你,珍惜眼前人!莫等失去后才追悔莫及,这个世界上你唯一买不来的就是后悔药。”
钟离佑若有所思的想了想,随即他便在笑声中站起身向顾怀彦举起了酒杯:“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来,我敬你一杯!”
二人正要对饮之际,贺持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你们俩也未免太不够意思了,喝酒怎么也不叫上我呢?”
二人同时转过头看向贺持,顾怀彦兴奋的喊了一句“贺大哥”,便从桌上吸起一个酒杯满上酒掷了过去。
贺持迅速反手以一个十分漂亮的姿势将酒杯稳稳地接在手掌心,一饮而尽后大声赞道:“好酒,好酒!只是这好酒你们俩可不能独享,也要算我一份才是。”
钟离佑端着酒杯绕到了贺持跟前:“贺大哥倘若想喝酒,今日我们就来个不醉不归。不过在喝酒之前……小弟还有一请求,不知道贺大哥可否应允?”
贺持的笑声十分爽朗,答应的也很痛快:“你有什么请求只管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义不容辞。”
钟离佑忽然掀起前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顾怀彦与贺持同时伸出手欲将其扶起,贺持更是不知所措:“钟离,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为何要给我下跪?这可是折煞我了,快快请起。”
钟离佑拒绝起身,就在贺持感到无所适从之际,酒醒一大半的顾怀彦竟也跪了下去:“贺大哥,怀彦也有一事要请求贺大哥,还望贺大哥务必应允。”
不明所以的贺持急的直跳脚:“你怎么也跪下了?有什么事直接说就好啦!我贺持不敢自称英雄豪杰,但只要是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再难也会做到。”
顾怀彦与钟离佑互相对望一眼,彼此相视一笑,异口同声的说道:“我二人请求与贺大哥结为异性骨肉兄弟!”
贺持瞪大眼睛看着他二人,拍着大腿笑道:“我心中也早已有此想法,能与你二人结为兄弟,我求之不得!”
没有多余的废话,三人便达成了一致。
望着空中那轮圆月,顾怀彦提议道:“今日天色已晚,不妨等到明日,咱们三人在诸位亲友的见证下义结金兰可好?”
此举立刻得到二人同意,这样的好事当然要分享给自己最亲近的人。浩瀚夜空之中,一阵欢声笑语,独独少了一个阮志南。
所有人心中都记挂着那两个名字,却又各自闭口不提,就连摆在桌上的酒杯都是四只。似是好久没有像今日这样痛饮过,兄弟三人竟然统统醉倒在凉亭中。
暖风拂过,最先醒来的人是近期睡眠越发浅薄的顾怀彦,一抬眼便瞥见了对面的空酒杯。
趁着他二人熟睡之际,顾怀彦在悲喜交织的情绪中斟满了酒杯:“这杯酒,大哥敬你,愿你来世还能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话音落,钟离佑也缓缓抬起了头:“是了,我们来世还要做兄弟,还要对月共饮。”
自然而然,贺持的酒意也早就消散大半,顺道举起了酒杯:“志南是个好人,能够与他相识一场是我们的幸事。”
三杯酒并列,钟离佑一脸严肃的说道:“我提议——我们三人在义结金兰的时候也将志南算在内,如果他活着一定会和咱们一起的!”
“我同意!”
“我也同意!”
最后这杯酒,谁也没有喝进肚,只是伴着皎洁的月光将其传递给了远方的阮志南,不管他是否能够收到。
天快要亮的时候,三人才各自回了房。
薛良玉和白羽仙都已熟睡,唯有柳雁雪将头倚靠在床柱上苦思冥想,手上拿的还是那只金镯子,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顾怀彦进门时看到这副场景愣是吓了一跳,好久才缓过神来:“你怎么还没睡?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为了不让顾怀彦担心,柳雁雪赶忙将金镯子塞到了枕头下面,而后才不慌不忙以一副笑脸迎了上去:“你不在身边,我睡不着。”
“我在凉亭里和佑佑以及贺大哥喝了点酒,没有提前与你说明是我的失误,下次不会了。”说罢,顾怀彦用力将她往怀中带去。
提及钟离佑,柳雁雪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抬起了头:“我总觉得佑佑似乎有心事,晚膳时分都没怎么动筷子……是不是和白姑娘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