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接受事实,顾怀彦脚下一软便瘫倒在地,一双明眸在此刻显的尽是呆滞。
今晨出门之前,谢袭儿还曾多次向顾怀彦询问她穿这身红衣好不好看,奈何顾怀彦眼中只有柳雁雪一人,极其敷衍的甩了“好看”二字过去。
他连红衣裙摆上绣了怎样的花纹都不曾知晓,准切的说是除了颜色以外全部一无所知,包括谢袭儿脸上的妆容都很迷糊。
顾怀彦能回忆到的,便是威虎庄中那个一袭绿衣、梳着齐刘海喊他“怀彦哥哥”的小姑娘。
能将重逢的场景这般铭记在心,甚至记得谢袭儿摇晃腰间流苏的可爱模样,无外乎是因为那时柳雁雪不在之故。
越是这样,顾怀彦心中便会多添几分懊恼与自责:“袭儿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女儿,我却连她最后的模样都不记得……”
顿了顿,他颤颤巍巍的转身看向了霍彪与上官稹:“袭儿临终之前可有遗言要你们带回来吗?”
二人不约而同摇了摇头,当他们发现谢袭儿与顾朗容的踪迹时,那个红衣女孩儿已经身负不下十刀。
刀刀刺在要害之处,莫说是留遗言,就连呼吸都会痛。
不管怎么说,事情到底发生在钟离山庄,即便一切非钟离佑所愿,他这个东道主还是充满了歉疚。
“二哥,你振作一些……”
在众人的搀扶下好不容易起身的顾怀彦第一反应便是寻找谢袭儿的尸体,她来自云阳山,落叶归根自然也该回到那里去。
谢袭儿虽为女流,却是谢氏家族唯一的后嗣,她的离去对家中长辈来说该是多么难以承受的痛。
而上官稹接下来的话无疑于雪上加霜。
“对不起……在我们拼力保护容容的时候,袭儿姑娘的尸体被逆贼所带的猛狗所啃食。我与盟主当时只有两人,百余位贼子将我二人团团围在中央,能救回容容已是大幸。”
上官稹所言非虚,任谁也不可能冒着生命危险突出重围去猛狗嘴里抢夺一具尸体。即便是身为武林盟主的霍彪,最看重的信念便是不让更多活人受害。
处在伤感中的顾怀彦十分凶狠的对着墙壁捶了一拳,随后便厉声质问起来:“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害人对你有何好处?”
他口中这个“你”指的自然就是娄胜豪。
莫说是顾怀彦,当场众人一致认为今日之灾是娄胜豪带来的,一定是他下令派遣归离带人闹事的。
如此一来,白羽仙便成了这里最为尴尬的人。
看着一滴又一滴的血珠从顾怀彦手上滴落,白羽仙小步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臂,晶莹的泪花一直在眼眶盘桓。
“二哥,对不起……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一定会给袭儿姑娘一个交代的。”
缓缓自她怀中将顾朗容接过,感到一丝安慰的顾怀彦使劲在她粉嫩的小脸上蹭了蹭。
无视手上的伤痛,顾怀彦深吸一口气道:“真正需要给袭儿交代的人不是你,而是幽冥宫中那位高高在上的帝尊!”
几番欲言又止,白羽仙才壮着胆子绕到了顾怀彦跟前:“羽仙知道二哥因为袭儿姑娘的死而煎熬,但你可否听我一言?”
当今世上,没有人比钟离佑更了解她的心思,不用想也知道她要做何言。
为了避免内乱,钟离佑赶忙将妻子抱到了怀中:“二哥手上有伤急需救治,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也不迟……”
未等他将话说完,白羽仙便捂住了他的嘴巴,眼眸之中尽是坚定不移的神色:“对不起,我一定要说……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得到顾怀彦的准许,白羽仙才在众目睽睽下开了口:“我可以用项上人头担保——今日之事与娄胜豪无半分关系!”
不管钟离佑如何向她使眼色,这句话还是被众人听进了耳中,其中便包括恨娄胜豪恨到牙痒痒的顾怀彦。
奇怪的是,顾怀彦并没有吵闹,甚至连半句反驳都没有,只是合上了充满悲凉的双眼。
钟离佑提到嗓子眼的心却始终没有咽下,他从最初做出阻拦之举便与顾怀彦无关,而是担心其他人会在听到白羽仙的话后情绪不稳,酿成更多的误会。
事实证明,他的担忧是对的。
“少夫人这是何意?我烈焰门弟子死伤三十余人……难道是我所杀吗?”
“我从金刀派带来十八人向二位贺礼,如今仅余十二人,难道故去的那六位无辜弟子要算作自裁吗?”
其中反应最为激烈的便是出力最多的霍彪与上官稹二人,为了保护钟离山庄,他们门派弟子可谓死伤惨重。
如果他们没有来参加婚礼,或者于灾乱发生的那一刻选择全身而退,那些无辜的弟子们便不会枉死在小人之手。
虽然门下弟子皆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可二位掌门谁也没有吐露半个不满,甚至认为这样的牺牲是值得的,毕竟勇敢保护别人是一件很伟大的事。
可现如今白羽仙竟然替始作俑者说话,难免让霍彪与上官稹之辈感到阵阵心寒。毕竟她现在已经是钟离佑的妻子,即便她的话不能尽数代表钟离佑的意见,影响却也不小。
钟离佑赶忙将其护到了身后:“羽仙,让我来和他们解释。”
“既然这个头是我开的,就该由我结束……”将酝酿许久的话说出口,白羽仙索性放开所有羁绊,直截了当站到了众人中央:“盟主、上官掌门……你们可否听我把话说完?我之所以敢这样言之凿凿,正是为了帮助你们找到真正的仇人!”
上官稹顺势攥起了拳头:“敢问少夫人,何为‘真正的仇人’,难道那些魔教弟子的身份涉嫌作假吗?”
向前迈了两步,白羽仙甚是严肃的转动眸子对着众人扫视了一圈,最终还是将全部目光都落在了顾怀彦身上。
“魔教弟子自然是来自魔教,但派他们来此行凶的并非娄胜豪,而是另有其人……”
她知道顾怀彦与娄胜豪曾是交心的知己,知己的为人如何他又岂会不知?现在的顾怀彦虽一脸茫然的看向怀中的女儿,眼中却一直流露着不容忽视的精光。
感受到了白羽仙眼眸中的期盼,顾怀彦终是在几番犹豫下缓缓开了口:“娄胜豪虽然喜怒无常,可他向来说话算话是个讲诚信的人。”
上官稹忍不住轻“哼”了一声:“这与他讲不讲诚信有关系吗?他从没有答应过不杀人吧!难道你忘记我哥哥嫂嫂是死在谁手里吗?”
话至此处,上官稹的愤懑亦提高了不止一个度,他使劲攥着顾怀彦的衣袖与其四目相对:“如果你这做姐夫和哥哥的忘了,就让我做弟弟的来提醒……他们死在蒋连君的手上,死在魔教的手上!”
贺持一直忙着安慰受到惊吓的薛良玉,在听到有些歇斯底里的叫嚷声后实在无法坐视不理,快步上前拿开了上官稹的手。
“我二弟从来没有忘记这些!他也从来没有说过不帮三弟报仇!但是你们也不要忘了,我四弟妹出身于幽冥宫。”
经贺持这么一提醒,被大家遗忘的那件事就这样重新浮现。
是了,归离现在的位置便是白羽仙当初的位置,硕大的玄穹堂曾经都在她一介女子的掌控之间。
贺持话音刚落,霍彪便若有所指的跻身其中,脸上没有半分笑意:“贺寨主旧事重提可有何意义?难道你是想告诉我们——少夫人是极重情义之人,所以她才会为旧主说情。”
真是越解释矛盾便越大,就连霍彪都开始略有不满了。
为了避免局势更加僵硬化,顾怀彦上前一步道:“盟主大人怕是误会了,我大哥想要表达并不是这个意思。他是想告诉你,既然娄胜豪已经放了我四弟妹离开幽冥宫,便不会再出尔反尔派人搅乱她的婚礼。”
沉默片刻,霍彪的面色变的有些古怪,就连上官稹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所以……这次前来行刺的魔教弟子都是自发行动了?”
话音落,白羽仙便给出了否定答案:“玄穹堂曾被我执掌数年,内在弟子什么德行我最清楚不过,若是没有堂主或者帝尊的命令,他们断然不敢贸然行动!”
顾怀彦满脸疑惑的问道:“照这么说来,这一切都是堂主归离的命令?可是咱们这里并无人与他结过仇怨。”
上官稹咬牙切齿的接过了他的话:“凡是从幽冥宫出来的就都不是好东西,他们要作恶行凶哪里还需要结仇!”
就这么一句话,再次让气氛降临到了冰点,只有燃烧尸体的“噗呲”声还在继续。
沉不住气的阿姣狠狠翻了一个白眼:“上官掌门,请你不要一杆子打翻一船人!我与少夫人皆出身幽冥宫,可我们全是实打实的好人。”
上官稹才要出言解释,白羽仙便迅速将阿姣拽至自己跟前:“够了,都别说了……天色已晚,我该带凤翼回房休息了。”
主仆二人带着孩子离开不久,顾怀彦却是急的四处打转,豆大的汗珠于不经意间坠至地上,额上的青筋拧成一团。
似是感受到父亲的不安,原本尚且乖巧的顾朗容也在同一时间开始“哇哇”啼哭,听的顾怀彦这叫一个心疼。
“你们谁看见雁儿和向阳了?起初我还以为她们姐妹二人是被琐事缠身,可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
将在场众人全部细问了一遍,却是无一人见过这两人的踪迹。
焦急的望着远方,顾怀彦七上八下的心脏已经快要跳出来了,无论旁人如何劝说都无法平息心中的激荡。
见势,贺持轻轻握住了他战栗不止的手臂:“二弟,你冷静点,先哄孩子。”
今日的顾朗容格外扰人,诸位叔伯使尽浑身解数都不能让她停止哭声,反倒越加嘹亮。害怕她再这么下去会将嗓子哭哑,钟离佑特地命人带了钟离凤翼的乳母,却也无济于事。
顾怀彦边晃动着怀中的宝贝女儿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容容现在最需要的人一定是雁儿,可她到底去了何处……”
将顾家父女安顿好以后,钟离佑将全部火狮骑都派出去打探柳雁雪和向阳的消息,并一再要求只准带活人归来。
身为武林盟主的霍彪自然不可坐视不理,才回到烈焰门便下令全城搜查柳雁雪与向阳的消息,要求便没有那般苛刻了。
他之所以这么做,无外乎因为柳雁雪是云秋梦的姐姐。他不仅要帮云秋梦守护天下苍生,更要守护她生前挚爱的家人。
上官稹在金刀派下的命令与两者一模一样,只是多加了一句尽力而为便好,他此举完全是出自仗义。
钟离山庄内,哭到无声的顾朗容因为饥饿被乳母带走,顾怀彦一人坐在寂静的客房中,心中仿佛被无数个大石头压住,一片空白的脑子随之失去了思考能力。
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焦躁不安的感觉了,如坐针毡之中的他索性在屋里徘徊起来,不停的变换着脚下的步伐就是换不来宁静。
寂静的夜里突降狂风暴雨,顾怀彦于电闪雷鸣之中将顾朗容带到了自己所居之处,心中却万般惦念害怕雷雨的柳雁雪。
他简直无法想象,没有他在身边陪伴,胆小的柳雁雪该如何承受着雷电夹击的雨夜,这一夜她该忍受多少无助……
这样的情况一直维持到第二天清晨,这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下人送来的饭菜他没有动过一口,见人便问是否有了柳雁雪的下落,除此之外便是一语不发的状态。
若非担心女儿无人照顾,怕是他早就离开钟离山庄独自寻人去了。
装扮成婢女模样的柳雁雪一直躲在窗外,见到耐心哄抱女儿的温馨场面几乎是强忍着泪水挤出一抹微笑。
“即便是我不在身边,怀彦哥哥也还记得自己身为人父的责任,他没有因为我的失踪而苛待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