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一双穿着黑色兽皮长靴的大脚落地,抱剑的男子冷漠看向周围:“到了。”
又一人跳下马车,却显得很沉默,他握刀的手很稳,暗暗警戒着四周。
娄有涯最后一个下车,满脸都是无奈:“拜托,每次都这样,出个门搞得跟打仗一样,这里是南里乡好不好,哪有那么多人天天想害我?”
抱剑男子认真看着他,冷冷道:“因为你有钱。”
握刀的沉默男子也轻叹一声:“你真的……太有钱了。”
娄有涯瞬间无语,干脆扭过头不再理会他们,转而走向小镇里,抱剑男子和握刀男子立刻紧紧跟随。
南里乡已刚刚入夜,但这里根本没有半点黑夜的氛围,反而到处光亮,路边那一排排灯笼将会彻夜照到天明。
“好吧,原来,我已经这么有钱了。”娄有涯喃喃自语,仰望黑暗的北方天际,渐渐出神。
这是他的习惯,每天都要向北方仰望一段时间,对他而言,那是一个美丽且残酷的地方,盛载了他的童年和青年,如同两幅意境完全相反的画卷,强行将他撕裂开。
命运跟娄有涯开了个天大玩笑,送给他衣食无忧的童年,却又让他乞丐一般度过了青年,然后,他被戴上手铐和脚镣,作为一名囚犯发配琼州,完结了他的前半生。
这样的前半生,足以终结一个人的一生,可惜,他是娄有涯,他又回来了。
从琼州到粤南粤北,然后是闽浙,再到现在的金陵,娄有涯的足迹遍布了这些地方。他并非简单的走过,而是深深植根,祠堂、书院、曲苑、民居、酒楼等等,全都留下了他的名字,当然,这个名字不是娄有涯,而是大老板。
娄有涯是罪人之名,按律不得使用,那是几十年前的判刑,却给他终生都烙下了罪恶的痕迹。
“你走错方向了,应该是去迎宾馆那边。”冷冷的声音出现在他身后。
抱剑男子眼神落寞,明明与几人同行,却仿佛孤身一人走在路上,那宽大的袖袍绵软地覆盖在他弱不禁风的身体上,看一眼就会让人担心。
“你懂什么?”娄老板轻蔑地瞟了眼他,“你们这些漂流国的人,永远不会了解陆地人的想法。”
抱剑男子眼中的精光一闪,却又缓缓闭上:“没关系,我手中有剑。”
娄老板轻蔑更甚,冷笑道:“对不起,我手中有钱!”
抱剑男子剑眉一竖,手已经按在腰上,半晌,又颓然地放下,眼神重归落寞,瘦小的身子更显单薄了。
“怎么,不服?这么多年了,一点也没改变!我知你剑法超群,连洞庭箫这样的强者都斩于剑下,但你知不知道,我从你师父手中买下你,花了多少钱?”
抱剑男子似乎彻底丧失底气,落寞的双眼布满浑浊杂质,任由尖酸的商人继续说下去。
娄有涯伸出两根手指,大笑道:“才两千两!三尺青锋之利,却只值二千两!”
商人熟练地奚落着自己的打手,十几年来这样的话他说过了无数遍,每次都能取得很好效果,他说出这些残酷的事实时没有半点迟疑,似乎要将抱剑男子最后的自尊消磨殆尽。
“你他妈的!那混蛋已经被我杀掉了!”抱剑男子忍不住低骂。
娄有涯却大笑,他的手上还挂着一只小火炉,炉子里炭火正旺,将他略显白胖的手烤的发红。
“你知不知道,每次看到你摆出那张牛皮哄哄的臭脸,老子都很想踩上两脚?妈的,你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会玩剑嘛,听说你师父有三路剑法,分为上中下,你为什么非要学下路剑法?”
抱剑男子终于拉下了面子,再也无法镇定了,直喘粗气:“行,娄有涯,你他妈真行!非要每次都把老子惹火揍你一顿才罢休是吧?行,老子成全你!”
他说到做到,一脚踢出,“嘭”地一声,将娄有涯踢飞,而后箭步跟上,坐在他身上就是一阵老拳乱打。
不足片刻,抱剑男子恢复了平静,慢悠悠站起来,站在一旁不说话了,而满脸青肿的娄老板同样施施然爬起,继续缓步前行,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眼看这一切发生的握刀男子惊呆了,他加入这个小团体没多久,虽然知道两人时有争吵,但像这样大打出手的还真没有,当真大开眼界。
“不明白?”抱剑男子看着他。
握刀男子立刻摇头,太不明白了,完全看不懂啊。
“他就是欠揍!”抱剑男子冷笑,接着却又道:“不过也有其他原因,我们这里,可能又要增加新人手了。”
握刀男子更是愣住。
“你跟在皇帝身边几十年,能摸透皇帝的心思,但他可不是皇帝,慢慢看着吧,马上就明白了。”
握刀男子手一紧,似是想起什么,默默点了点头。
实际上,仅仅半个时辰后,握刀男子就明白了一切。
娄有涯并未直接去迎宾馆,而是首先回到自己的住处,仔细洗漱清理一番,换上一套全新的衣服,戴上一顶圆帽,静默片刻后,才前往迎宾馆。
这是一套非常庄重的古老仪式,通常为接见贵客使用,分为沐浴、冠带、静思三步,提前表明自己的诚意。
洗漱之后的娄老板显得精神许多,眼中流动着一名商人专有的精明神采,当然,除了仍旧鼻青脸肿的面部。
迎宾馆位于南里乡西面较为偏僻的区域,这里禁止游客闯入,防止打扰贵客,甚至还设有专门的值守。
今晚有贵客临门,当娄有涯三人赶到的时候,还是被眼前的一幕震了一下。
最显眼的,莫过于坐在院中抱着一口巨大酒缸“咕咚”喝酒的一名“巨人”,只从面貌看,他只是一名少年,但从体型上看,他已经远远超出了人的范畴。
他就是昂山。
不知为何,自从有了巴斯巴传授经验后,昂山的体型就开始控制不住地增长,沈扬在滇南见到他时,他不过是正常人的一多半身高,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但现在,已经超出了正常人三四倍,远远看去如同一座小山,沈扬甚至不敢把他带进金陵城中,免得生出意外。
昂山的面前堆了一大堆美味,但他看都没看,只对那缸酒感兴趣,这是巨灵族人的特点,不吃肉食,却对药草和某些晶石充满狂热,在滇南时就可见一斑。
在昂山旁边,沈敖和天圣女等全都列座,他们早于大半日前就来到了南里乡,上一次他们来时没带昂山进入,是以并未引起轰动,这次带着昂山一进来就被请进了这里,邀请他们的侍者对他们恭敬异常,沈敖也不好拒绝。
其实沈敖内心并无见外,他离开天祚后曾经周游列国,凭借过人的学识和见闻,他在那些地方都受到了隆重接待,这样的场面已经见惯了,他唯一担心的还是沈扬,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安危如何,如果不是树老一再保证沈扬暂时无碍,他肯定早就返回金陵寻人了。
娄有涯何等精明,短暂的错愕后,他只是环视一眼,就找到了这群人中的主事者沈敖,而后大方走到一个适当的距离,含笑而拜:“让先生久等。”
沈敖却并不站起,微微一笑:“娄老板。”
娄有涯面色不变,心中却有些不乐,此人看起来是个知书达理之人,怎么如此不识礼数,自己作为主人亲自到来都不肯站起,太过妄自尊大了。
“不知先生是——”
沈敖淡淡道:“幼时我们还见过的,我是沈敖。”
娄有涯愣了愣,随后两眼一瞪:“沈老三,是你!”
他瞪大了眼,越看越觉得像,少时映像中那个孩子的身影与现在的沈敖完全重合,娄有涯立刻确认了。
“嘿,不愧是娄老板,记性真不错,小时候我只揍过你一次,没想到都能被记到现在。”
娄有涯嘴唇直哆嗦:“那是因为沈老二……额不对,因为神将大人,揍过我太多次!你们兄弟两个我怎么可能忘记?”
沈敖撇撇嘴:“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我看你这人手不少,要揍回来吗?”
娄有涯一僵,随后苦笑道:“我娄家当年获罪,如果不是神将大人,我都不知道能否活命走出帝都,你们我怎么敢揍。”
“那就好,据说你如今混的很不错,连名字都改了,改成娄有钱,我们蹭你一顿饭,没意见吧?”
娄有涯顿时腻歪之极,却也只能赔笑几声,愤愤地坐到另一边。
他脸上的青肿仍然没有消退,现在看来,他这顿打算是白挨了,原以为可以制造些什么局面,收拢人心什么的。
天圣女有些微醺,晃着酒杯道:“这个胖子好奇怪,脸上怎么是青肿的,难道刚才跟别人打架了吗?”
沈敖不动声色道:“他是想告诉我们,他娄老板与手下人都很亲近,根本没有主次之分,大家‘打’成了一片,而一个对手下人都很好的老板,无疑是很招人喜欢的。”
天圣女立刻直皱眉:“他这么胖,谁会喜欢啊。”
娄有涯顿时气歪了鼻子,这天圣女生的粉雕玉琢一般,明媚动人,哪知说话竟如此刻薄,再加上一个处处奚落的沈敖,简直要让他暴走。
“哼,喧宾夺主之辈,我来会会你!”娄有涯身后,那名抱剑男子越众而出,直接跳到沈敖面前,青光一闪,长剑已经在手。
沈敖却头也不抬,两指掐住酒杯不断转着圈:“漂流国的清水剑吗?很不错,那边那个,苏炳瑞,你不打算一起上吗?”
娄有涯身后,握刀的男子身上一颤,没想到已经被认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