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孙氏停住手中的动作,转过头来。
“她的祖母,是咱们府衙通判陈大人的亲妹妹。”沈元嘉眼眸发亮,激动地道,”她父亲去世的时候,陈大人还派了他的孙子陈卓朗去吊唁。我上次去休宁,就是在松萝山上遇见的他们。而且,苏姑娘似乎跟大方大师是忘年交。”
孙氏在徽州居住多年,徽州府衙的几个主要官员家中情形,她十分清楚。
她冷静地给儿子泼冷水:“她祖母早已去世,她父亲也不在了,这门亲,也太远太淡了些。再说,要是陈家真重视她,也不会任由一个继室的儿子不停地欺压她们。”
沈元嘉哑然。
孙氏叹了口气,给了儿子一句安慰话:“我先上京去看看。如果没有合适的人选,再考虑苏姑娘。”
“好。”沈元嘉不是幼稚小儿,自然不会相信母亲这哄小孩儿的话。
京城的官吏何其多也,地方官也不少。沈家依靠在大皇子这棵大树下,为大皇子夺权提供缓缓不停的银钱。只要是这一派的,或是看准了大皇子、想争个从龙之功的,总有给沈家面子、愿意拿个女孩儿来做政治投资的。母亲这一去,只要她愿意,没有选不到中意的儿媳妇。
他垂头丧气地站了起来,跟母亲告辞离开。可刚要出门,迎面遇见了噘着小嘴的妹妹进来,一见他就抱怨道:“哥,那位颜公子,见了我跟二姐就躲,根本不理人。”
一边是家族利益,一边是朋友,为着这事沈元嘉一直就很为难。此时见妹妹向自己抱怨,他不由烦躁地道:“那是你们没本事。”一侧身就出了门。
沈若璧“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跺着脚对母亲撒娇道:“娘,您看哥哥……”
“好了好了,多大个人了,还哭鼻子。”孙氏柔声安慰女儿,又教她道,“那颜公子家中情况复杂,需要个手段厉害的妻子才撑得住。你真要他能看上你,需得显示些厉害手段才行,光是撒娇哭鼻子可没用……”
已走出屋子的沈元嘉隐隐听得这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因着亲人的关系,他虽然觉得自家妹妹好,但凭心而论,无论是容貌还是能力,自家的两个妹妹都跟苏玉畹差得太远。颜安澜自家家世显赫,如今又跟随了大皇子。日后大皇子即位,他便是封个国公爷也无可厚非;可一旦大皇子失败,三皇子即位,颜安澜也将陷于千劫不复的境地。所以,他娶什么样的妻子,只看能力,无关家世。如果换成是他,他也会选苏玉畹而非自家这两个妹妹。
没的得不到助力反而拖后腿。
只是这话,他实在不好跟母亲和妹妹说。
仲春时节,时光正好。花红柳绿,处处莺啼。苏玉畹带着马掌柜、护卫及丫鬟,从休宁出发,一路走走停停,查看茶园或是适合种茶树的地方。
离休宁不远的东南方向的屯溪,早在唐时就开始种茶叶。以前团茶兴盛,就用蒸青手法将茶叶蒸软手压制成团;后来明太祖废团兴散,这里的茶人就制作蒸青散茶。蒸青手法制成的茶,总带着股子涩味,比之采用炒青手法制成的松萝松,味道逊色不少。
也因此,这里的茶园相比起松萝山而言,可谓是十分便宜,而且只要出得起价,就可以任何购买,不像松萝山上,一亩难求。只要苏玉畹的想法经过证实确实可行,买下这里大片的茶园,用炒青的手法制成茶叶,即便味道跟松萝山上的相比稍逊一些,也大有可为。
而苏玉畹相信,即便这里因土壤问题导致鲜叶稍有不如,采用银锅炒制茶叶,也能弥补其不足,使成茶的味道不比松萝山其他茶农炒制的茶叶差。
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她在屯溪停下来,让许妈妈在镇上客栈租了个单独的小院,马掌柜则出面去茶园买来一些鲜叶,她和立春等丫鬟亲自动手,用铁锅和银锅分别炒了一份茶叶出来。
“马掌柜,味道如何?”她放下手中的茶杯,笑吟吟地看向马掌柜。
马掌柜那张老脸已笑得皱成了一团,浑浊的眼睛此时却亮如星辰,眼角处隐隐噙有泪花,连声音都带了一丝颤抖:“姑娘,咱们……这算是成功了?”
苏玉畹未置可否,又抬了抬手,立春端出了另一杯茶,放到了马掌柜面前。
“马掌柜再尝尝这一杯。”苏玉畹作了个请的手势。
马掌柜看看那杯茶,再看看苏玉畹,放下手里那杯茶时,差点将茶杯打翻。
他端过新沏的那杯茶,先看了看汤色,再细细地闻了一下茶香,这才将杯子放到唇边,轻抿一口,闭上眼睛仔细品味。
良久,一行清泪从他的眼里流了出来。
他自觉失态,赶紧将茶杯放下,侧过身子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对苏玉畹道:“好,好……”
尽管百般抑制,却仍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苏玉畹十分理解马掌柜此时的心情。
她的父亲,从祖父手中接过茶园,一辈子在休宁县挣扎奋斗,苦苦经营,才有了如今的成就,仅仅是走在休宁城大多数人的前面。而她,只此一举,就能开辟出一片新天地,创造出不一样的辉煌来。
她压下心头对父亲思念的悲痛,轻声解释道:“爹爹生前,我也曾跟他提及过此事。只是还未曾实施,爹爹就病逝了。如果爹爹还在,咱们家不会面临这么多磨难,要拖到这时才出来购买茶园……”
“我明白,我明白……”马掌柜平息了一下心情,连连点头。
他心里根本就没有责怪苏玉畹藏着掖着的意思。
自家这位姑娘,打小就显示出惊人的商业天赋。苏家大房能有今天的局面,跟苏玉畹帮着出谋划策是分不开的。苏长清生前常常叹息,遗憾苏玉畹不是男儿身。
这也是苏长清思索良久,为苏玉畹订下李家这门亲事的原因。李家人口简单,李家少爷的能力与苏玉畹相比相差甚远。往后苏玉畹成了亲,仍然可以一展才华,不至于被关在内宅里,做一个寻常深闺妇人。
“我只是想到了老爷。要是老爷还在世,看到往后的大好局势,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他道。
苏玉畹强压在心头的悲痛终于被这番话引发出来,掩面低泣。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十分压抑。
不过好在马掌柜很快就知道自己这情绪不妥,勾起了苏玉畹的思父之情,平复了一下心情后,他便回归买茶园的话题:“那么姑娘,咱们要在这屯溪买茶园么?这里离休宁不远,买了茶园,倒是方便姑娘和少爷过来照料。”
那边立春等丫鬟早已打了水来给苏玉畹净面。
苏玉畹洗了一把脸,眼睛仍红红的。她垂着眼睑,用手理了理膝上的裙摆,摇了摇头,用仍有些鼻声的声音轻声道:“我想把家搬到徽州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