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语
今日阅《教育杂志》的“国语号”,看到几件妙的事情。一位讲言语学的,以为“分析语似乎是最文明的民族才能发生”。分析语的中国当然是天下最文明的民族,但是同语族的西藏安南缅甸又怎样呢?他又说中国语“平时使用起来,亦不觉他不便”,我想老辈之于古文,当亦不觉他不便,然而到底不能争回古文的价值。我自己的便不便姑且搁起,单就实际上说,这缺少前置词(除了“自”“于”两三个字)的中国语,即使最文明,也未免太简单一点了罢。
有一位张士一先生反对注音字母,说了许多妙语,经刘君把他驳的叫不出声来,可以不必再说了。但他有一句话说,“现在社会上还是需要旧有的汉字,……但是并不需要注音字母。”老实说,现在社会上恐怕还是需要旧有的皇帝,辫子与缠足,并不需要共和与新文化。那么,是应该去请张大帅与辜老先生出山才好呢。有人吩咐戏剧应当迎合社会心理,大约也是同他一样的见识罢。
有一位国语大家,主张合并了ㄋㄌ两个注音字母。我也听说有几处地方了ㄋㄌ不分,或是颠倒的,但不得因为自己不能分,便叫大家都不准分。譬如一个人不幸只有一只眼睛,却出主意叫各人也都用膏药贴煞一只,那怎能行呢?那拉氏这一个姓,大家都是知道的,照他那么一合并,便将不知道这是怎样读法。是nala呢,还是lana?或者还是nana,抑是lala,真是莫名其妙了。
考察国语教育笔记里,关于南京第一女子师范学校是这样的一节记载。“校长张默君女士留美多年,听说于中国的旧诗赋很有研究,所以该校国文科颇注意到诗赋,说他是中国的‘美文’。国语方面,未有所见。”简短的几句话里含有许多的意思,我看了不知道怎样说才好,只有苦笑。独自一个人要去弄美文也好,丑文也好,反正只糟了一个人。他自己如不可惜,譬如去吸鸦片烟,也只好由他去罢了。但是误人子弟,——这实在太可怕了。或者说,现在的冬烘先生,岂不多得紧,何必大惊小怪。这也的确不错,但我相信稚晖先生的话,以为吸过外国空气的人总应当好一点呵。倘若这样,那么在中国研究“美文”,成绩当然要更好,何必去“乘桴浮于海”呢?
* 刊一九二一年九月二十三日《晨报》,署名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