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梦(十)——诗话
几个文学家在一间屋里论诗。
甲说道,“夫诗者乃两间之正气,唯忠臣孝子才能作之。所以只有忠君孝亲之作才是诗,其馀都不是诗;只有殉难割股的人是诗人,其馀都不是诗人。据民主主义上说,这就是叫做‘春秋大义’的呀。”
乙说道,“我辈即使不能殉难割股,却也非作忠君孝亲之诗不可:因为否则不成其为诗了;所以我们应该多读关圣帝君岳武穆郭巨丁兰之作,简炼揣摩而拟作之。”
丙道,“能够作工部之诗,也已够了;我一生只作杜诗,教人作杜诗,却不必去探究杜诗的好处在那里。”
丁道,“江西派也很好,我专作江西派的诗,诗要做的生硬干燥,如古藤奇石。”
戊道,“外国诗也大可参考,而外国又以大不列颠为正宗,弥尔顿,朴蒲,辜勒己,白郎宁,都是大诗人,不可不看,此外大都是些不大有名的诗人,可以不去理他们了。”
己道,“外国有白话诗,尤多文言诗;英国的五抑扬诗便是最高等的五古,七抑扬是七古。除了泰戈尔几个人之外,大诗人都做的上好的文言诗,格律极严。总之十八世纪以前都是好的,晚近就有点薰莸同器了。诗总以文言为正派,虽然也有白话诗,散文诗。译文言诗必须用文言,……”
说到这里,突然止住了,因为他抬头一看,只有戊一个人坐在那里,其馀的已经不见,原来他才讲到七抑扬的时候,就是那个做生硬诗的诗人也已拂袖而起,(虽然他是严又陵先生的一个门生,)坐了他的棉套的包车走掉了。
* 刊一九二二年九月七日《晨报副刊》,署名槐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