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杂志》
我今天搜求到一本第一期的《红杂志》,读了一遍之后,心里很是舒服,觉得前回对于“有些反动”的忧虑,未免有点神经过敏了。这班“旧文化的小说家”做的都是白话文,间或有以“国学”自豪的朋友,其国学却又欠亨,只落得留下作为话柄;他们的消闲主义虽然我仍旧认为有害,但比较六七年前,也并不见得更厉害,而且反有点衰弱的形势,这是我所以乐观的原因了。
现在且把书中首尾两篇“国学”的著作拿出来谈谈罢。
头一篇是耐庵君的《红杂志说》。嵌了无数的红字,很是切题。我最爱他中间的十比,尤以首两比为最精彩,亟摘录于后:
这实在是极妙的八股文。凡是略知“旧文化”的人无不有目共赏的,虽然未能入仁在之堂,但也可以说是《启悟集》的正宗了。中国科举停了多年,大家以为斯文丧尽了,不图今日还得见这样老牌的八股文章,这不能不感谢《红杂志》的保存国粹的功劳了。
末一篇是惺轩君的《孤城喋血》,记奉直战争中“固城县”(待查)英雄张念椿的事迹。文中有这几句话,很可研究:
“城有驻军可百数。力殊单薄。知难操胜。……
“民众经此一激。心头有血皆沸。不期而会者四千人。一声喊杀。城门大开。贼兵刀不及出鞘。马不及加鞍。……”
这一节话里所述,倘若不是后边著者注明“此今年五月事也”,我要疑心是长毛时候的事情了。百数的驻军固然难“操胜”了,但不期而会的四千没有枪械的民众怎么便会这样的有力?著者似乎还不曾知道现在的打仗是用枪炮的,因为他明明的说敌军刀不及出鞘,马不及加鞍,可以推知他的想象中的兵队是骑马而使单刀的了。我们虽然见过单披着长刀的骑兵,但知道他们营里还有一种马枪哩。据说讲这故事的人“客津沽垂七载,见闻自较确实”。大约总不会不知道兵是拿枪的,(所以称作有枪阶级,)或者因为枪字不大古雅,不见经传,所以用旧文化里的刀和鞍去替代,也未可知。——然而这又未免太“以震其艰深”了罢。
* 刊一九二二年十月八日《晨报副刊》,署名子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