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的评价
从南边来的朋友说,那里的中学生(中了他们的复辟派的国文教员的馀毒)很欢迎胡寄尘、刘大白、沈玄庐的(新)诗,以为与古诗相近所以有趣。在报上见一位日本陆军大学教授说,胡适之的《尝试集》里的诗是从“词馀”出来的,所以还好,别人的白话诗都没有根柢,因此无论如何总做不好,不会通行的。
照这样看来,新诗的前途似乎很是渺茫了;然而我想,新诗的评价是很不容易的事,难道就可以信托他们的么?那些中学生和“支那通”怎么会懂新诗呢?
我这样说似乎有点失礼,但是实在情形,无可如何的。中学生诸君的学识我虽然不知道,却知道他们的老师多是复辟派的“国学”家;恰巧在这国学家门墙之下的门人又多是欢迎《大江集》一派的诗,于是我那失礼的话也就不幸而适用。他们要是说懂诗,也只懂旧诗,——念着仄仄平平,领略一点耳头的愉乐罢了。
至于日本的“支那通”,所熟悉的是政情军情,遗老遗少的心理,青社诸公所说的国学和旧文化:说到现代人的心情,大约就不大能够理会了。日前我听见一位支那通自夸有前知之明,说中国在十年内必要大乱,我不禁“毛发皆竖”,深信他的话必有把握,不是信口胡说的:譬如近来卖军火送参谋往奉天去,即使造不成大乱,也总可以造成一个小乱了。所以我很相信他们对于中国治乱的预言,因为他们确有实现这个预言的实力,至于文化问题,我便不能十分佩服,正如不能佩服中学生的意见一样。
中国学校里的国文教育的确太不行了,几乎成了遗老遗少们的山寨;然而在日本的支那学界里也缺少明白的人,能够以同情和理解来观察正在挣扎中的现代中国,——至少在职业的支那学者中,可以这样的断言。
所谓中学生当然是指崇拜大江派的一部分,不是全体,为防患未然起见,特地附加蛇足的注,以免误会。
* 刊一九二二年十月十六日《晨报副刊》,署名式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