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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荒谬思想并不加多
    论荒谬思想并不加多
    一个在上海的友人写信来说,“有甲乙二君在《教育与人生》上论男女社交,其言荒唐可笑。赞成礼教,主张女子出校须有监视人随行,女子自视如危险物,甚可笑也。……上海有名谬人丙君近日正与杨贤江君大拼老命,因杨君前作《国故毒》一篇骂之也。近日见思想荒谬者日益加多,无法可想。”
    按甲乙二君的大文已经拜读了。渠们的主张是以美国的风俗为依据。美国——当然是不会错的,我们要讲男女社交,不学美国却去学谁?那么中国女子之应该有chaperon随行,确是天经地义,不可动摇的了。监视人这名称却不很熟,我想或者还不如译作娘姨,列位不要发笑,我是正正经经地说着话哩。查《康熙字典》“俗呼母曰娘”,又“母之姊妹曰姨”,原是很好的名字,比原文字义曰保护的头巾(据威克来著《文字的故事》所说)要尊重得多了。所以我觉得渠们的主张并不荒唐可笑,正如我的主张一样。至于女子是否真是危险物,——或模仿铁路章程称“易损品”较妥,——那是女子自己知道得最为清楚,我们不能代为决定。有人问我,那么男子外出是不是也要用“爷姨”(chaperoner,照英文鳏夫例,加语尾于阴性名词而成,)随行才行?我毅然决然答之曰,“不——”,因为我不曾听见说美国是如此。还有一层,男子在各种礼教之下都不是“易损品”,损了也只要用几个铜钉钉好,还是依旧值钱。不知道这些差别,而妄谈男女平等,真耳食之徒矣。
    丙君的大文也已拜读了。他们的打架,近因在于《国故毒》,据《学灯》上陈楚材君所说,则丙君对于杨君“向来就不高兴”,所以综合起来,大约合于我的朋友九二先生的私怨说。(他现在西洋研究小学,但他以前的大发见是这两种学说,一即私怨说,一是作揖主义。)夫既系私怨,则不干我们之事,既不必为鲁仲连,亦不劳为包龙图;且既系私怨,则其暴烈亦可预料,分冤单于海内名人也,控诉于书馆老板也,攻击白话祖师也,都是难怪的事。我们看他那副拼命的神气,语无伦次不得要领地攻击,引了许多章实斋章虚斋的话,却终于没有一个字中着敌人的要害,徒自气急败坏地乱跳,好像是哑子在脑袋上吃了栗暴,看了着实可怜,不能不对他老先生表示同情。我自己并不主张“会考”,只觉得为了会考而如此着忙着急,总是怪可怜相的。我看见人家从从容容的辩论,向来不大喜欢,却喜欢看滑稽一点的,五四时候见到林纾孝廉卫道的文章,其次是《学衡》里的某公,今遇丙君鼎足而三矣,——我从小不爱看老生的戏,只喜欢丑角,这大约是我的一种生就的癖气。
    我的朋友说,近来谬人加多,我也不敢附和。诚然,现在时常见到妙论,但我们没有统计的比较,不能断定增减率到底如何。况且现在发妙论的人们并不是像蜻蜓一样在一天里变出来的,至少在近二三十年中他们早已存在,所以说近日才加多也靠不住。我对于他的来信,所能同意的只有一句话,便是“无法可想”。他写信给我发牢骚即是“无法可想”的表示,我写这一大摊的废话也是为此,因为我实在除说废话以外也无话可说了。
    * 刊一九二四年四月四日《晨报副刊》,署名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