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问之二
我是天天看报的,所以孙宝墀先生的答愚问一出来就看见了。据孙先生的解说,似乎这句成语“佶屈聱牙”的意思不是说文义艰深或读音拗口,乃是说为学者所不知道,为《大英百科全书》中所找不出,如不注罗马字的“爱罗先珂”。这固然是一种创见,很可以说得过去,但是应用在“德谟克拉西”等三个字的上面去似乎有点不行了吧?这三个字虽译的不大妥当,大家差不多还能了解,而且不要说《大英百科全书》就是任何小字典里也能找得,那么他们之与“爱罗先珂”同成为“佶屈聱牙”究竟其故安在呢?难道在同一句中“德谟克拉西”等三个字与“爱罗先珂”一个字之所以成为“佶屈聱牙”的理由是两样的么?
《大英百科全书》固然是一部宝书,但也未必能做我们惟一的倚靠,有些事情在它那里找不到,(当然也因为这些没有被收入的资格,)平常只要随便翻翻书报便可知道,即如那个问题的爱罗先珂。他就是在印度缅甸时被英人指为赤化间谍而真枪毙了也决不会见于英国经传的,但在中国,感谢那些学者所轻蔑的“无聊”的书报的鼓吹,青年们大半都知道他,至少知道他是一个瞎子。不过这已经够了,就能够了解胡寄南先生那句不懂的话,这无非是说倘若我们不是瞎子那得不触目惊心罢了。那自然,爱罗先珂虽瞎而并不聋,胡先生文中“老鼠赛跑”四字略有不妥,但我们又何必挑剔这样的小漏洞呢。
末了我应得道歉,因了我的愚问使得孙先生“有些睡不着”。我现在声明,我不是什么“文人”,没有同孙先生“辩论”过,也不是那篇《谈谈理想教育》的著者,更不是《算理哲学》的译者。孙先生无论为了什么而睡不着,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我见近年来中国文人颇有以骂人为出风头的手段之趋向,不大以为然,所以对于读者常是“隐姓埋名”,对于关系人决不回避责任:孙先生若要知道,只须写一字条寄至《京报》副刊部,我即把姓名住址奉告不误。——这回恕又改用别的假名字了。
十四年七月十三日,于北京。
* 刊一九二五年七月十六日《京报副刊》,署名曳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