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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
    这一年
    本校二十七周年纪念,学生会要出特刊,叫我做一篇文章,在二十四小时内交卷。二十四小时就是一天,要做文章也可以做出一篇,但是这一天里却还有许多别的事情要做,余下来可以作文的只有三个钟头,这在我真是不够用,因为我是文思极滞的。总之,有这一点工夫在这里,且来写写看吧。
    工夫总算有了,但是题目呢?讲什么东西呢?什么读书救国咧,学而优则仕咧,这些人云亦云的文论,我是不会做,也不高兴做。讲真的学问吧,我又是没有专门的,只如高翰林所骂过的看点“杂览”,是三脚猫、四不相;倘若一定要调查我的户籍,那么我是海军出身,现在所还未忘记,可以献丑的,是放几响枪,虽然未必一定中靶。将来本校纪念会余兴中添设射击一项的时候,我或者可以参加,现在只好作罢,让我回过来再想题目。
    最适宜的题目当然是“赋得纪念”。但是纪念是每年有的,这样做去一定话要说完,弄成千篇一律。于是不得不缩小范围,改为今年的纪念,在从民国十三年十二月十七日至十四年十二月十六日这一年的事情上着眼,想到这里遂添上题目字一行曰“这一年”。
    这一年有什么特色?这就是段执政执政。这执政有什么特色?除了章士钊朱深掌权之外于我们没有什么意义。教育经费是照旧而且更加的困难,积欠已经有十足一年了,在这种境况之下学校的发展是不必谈的了,虽然因了教授们的努力本校于本学年已添设了生物学系,是很可喜的现象。据我个人看来,这一年中最可纪念的有两件事,却都与学问研究无关的。一是教员学生的游行被打,一是反章与反反章两派的争斗。关于前者大家都已有评论,可以不再说,我只想谈后者这一件公案。平常外边有一种论调,说北大对外一致;这在以前历史看来确是如此,虽然我们知道内里总不免有暗流的,但到了反章事件发生,这一致便完全破裂,无宁说不一致已完全暴露了。有些人见了就抱悲观,以为这非北大之福,或者简直是北大之祸也未可知,但我却不是这样想。我觉得意见之一致是很难的,与其暗地分离,实在还不如明白地表示出来,更为正确,更为畅快,只要真是有绅士态度,不用反正瞒不过人的手段以退为进。这回的事情我也有点关系,所以不好加以批评,但我相信本校反章议案终于执行至少是于本校有利无害的。以学校名义反对教长,自有他的历史,凡在本校三年以上的人都该记得;这个传统的行动好不好是别一问题,但传统总是传统。今年因了反章事件的争斗使学校有审查并订那个传统的机会,我也很是赞成,而且觉得可以纪念。现在这件事情过去了,我们急于等待民国十年“那一年”的到来,看他给本校带来了什么好运,不必多回头去批评陈迹。况且本校同人对于此也已有无形的公评,本年评议员选举,大家对旧评议员仍加信任,可见北大对外还是一致的了。我希望本校任“那一年”中于学术方面更有发展,可以供给我们一点新材料,在二十八周年纪念时作起文来够更愉快些。
    * 刊一九二五年十二月十七日《北大学生会周刊》第一期,署名周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