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并非文人相轻
因为近来时常攻击现代评论社的专捧章士钊的闲话大家陈源,有人不以为然,说是“文人相轻”,我觉得这句批语是不对的。我不知道陈源先生是文人呢,还是什么东西,但我深信自己决不是文人或文士,所以这“相”字绝对地用得不妥当,虽然“轻”这一件事在我是的确有之。说到真的文人,我是十分尊崇的,因为我是有点喜欢读他们的著作的。如郁达夫先生,并不是某籍的关系,我是十分尊重他,觉得他是中国新文学界唯一的作者,此外创造社以及别派的作家我也都相当的尊敬,总之决没有一点轻视的意思。有些名振一时的水平线上的杰作,我看了不大欢喜,或者简直有点肉麻,但我也不说,——这些杰作像“碰鼻头草”(雅名大约是白萍?)似地浮在水平线上,干我屁事呢?所以我虽有轻陈源先生之心,却并不因为他是文人,我也是文人,于是相轻起来,这是我要郑重声明的。我轻陈源,与他之是否文人毫不相关,我只轻他是章士钊的徒党,是现代评论社的第一个捧章的人。
章士钊是什么?是代表无耻的人,如胡适博士所说,虽然他说的是彭允彝,但彭允彝实在还没有这样地无耻。明明从教育部发出由各校收入的公文可以说是“黠者伪造”,这回执政府屠杀民众,也就学样大说其丧尽人格的诳话,请问北大的索薪代表这应该叫他负什么上的责任?我执政今天做一篇文章,说所豢养的猴子生了一匹小猴,便恭恭敬敬地登在老虎报的卷首;明天我佛爷做一篇文章,说早上念了几遍往生咒,晚上念了几遍退鬼咒,又诚惶诚恐地揭载出来。这种行为不是无耻是什么?捧这种无耻的人的不是无耻之尤是什么?有人说,因为是无耻之尤,所以不值得反对,这句话自然也有几分道理,但实际上是不适当的。我们的反对固然不能一定阻止他们的无耻化,但如无反对则无耻运动将益兴隆,将使白话老虎报之分设遍于全国而后已。呜呼,高等华人既已够多矣,况益以高等无耻绅士学者,中国不亡,是无天理,胡适博士之危言可深长思也。我们一面反对攻击,一面也希望他们有一天能够改悔,好好地做人,不再造长辈或死者的流言,以取媚于章士钊,那时任凭他们讲什么鸟文艺鸟武艺,就都不干我事。语云,“江山好改,本性难移”,想老虎的徒党(文言曰伥)改变态度,或者不大可能,未免有点像叫骆驼去钻过针孔罢。不过当作一个希望,却也没有什么不可,反正十年二十年后做到,以至终未做到,于希望本身别无妨害,因为希望本来大抵是空虚的。
* 刊一九二六年四月十日《京报副刊》,署名岂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