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假道学
翁源县的黄哥俚先生:
十月四日的来信到今天刚才收到,足足走了三十天。但是想一想这封信从赤化的贵处走到白化的敝地来的,那么觉得三十天也不为多。(翁源是属于广东韶州,这是刚从李兆洛的书上查来的。)所奇怪的是这信竟不曾“censored by the censor”,也并没有丁文江督办拆信的椭圆印记,我说中国南北本无界限,似乎因此更加证实了。
原信为省篇幅计恕我略去不登了,因为你所说的贵校长的神气言动都是极普通的,是一种常见的假道学家,没有详细记述的必要。你叫我切实地批评他,我也没有别的话说,除了说他是一个假道学。讲到他的缺点诚然是很多,但实在也并不是他自己的不好,有是教育之罪,虽然本人的性质原也不能完全辞责,正如传染病的侵入一半也由于体质的虚弱。简单地说一句,这个病叫做“儒教中毒”。儒家的现世偏重主义我也以为是对的,只是教主的做官热传到后世变做主要的教旨,成为一种势利主义,而且道教思想混在一起,道德还是靠迷信做根柢,结果便造出中国独特的假道学,一个戴着古衣冠的淫逸本体。来信说他老先生斥《语丝》为诲淫的东西而自己“每夜偷看种子新法”,便是最明白的一个证据。从假道学里抽去了淫逸不净的思想,古衣冠便噗的一声掉在地上,只剩了赤裸裸的人,那就是真的活人;只可惜这个法术是几乎不可能地不容易罢了。我们的时代比较好一点,有机会得到些科学的知识,破除些道德上的迷信,自然不会再中毒了。我们觉得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净的,也无所谓什么淫,(当作“过度”讲的淫,那自然是不好的,因为我以为凡过度都不好,)所以并不觉得这个或那个讲不得,也就没有什么东西要偷看,无论这是什么新法。假道学是旧中国的天然的土产,是没有法的,其实也是颇可怜的,你想,好好的一个人不自主地被做成那个样子!我们只要不再学新的假道学就很满足了,那些前朝的遗产只好让他们自己去罢。
十一月二日
* 刊一九二六年十一月十三日《语丝》第一〇五期,署名岂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