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媛的话
五月十三日《世界画报》上登载李昭实女士的《中国闺媛对于海外旅行之观感》,介绍“久住西子湖滨之张守书夫人陈葆芸女士”欧洲旅行之各种感想,其中有些妙文,摘钞一二:
“最奇者明系英国之白兰地brandy,(意即烧酒,)而到法国人手中,偏称之为炕酽cognaco。
“某日午餐来一番木瓜,法文名‘爸爸也’(papayer),予见之不觉大笑,谓今日晚餐当见一瓜名‘儿子也’者。及至晚间食胡瓜,其法文之名称竟作公公coucombre之声;先有‘爸爸’之瓜,而又来‘公公’之瓜,瓜类中俨然造成一家族矣。”
五月十九日《顺天时报》上登载吕碧城女士《欧美漫游录》第二十五回,共有三节,其一曰“鬼打电话”,其二曰“因果”,今转录于左:
“伦敦某铁路司机员娶再醮妇,妇之前夫乃被谋杀于铁路(?)者,二年后司机员暴亡,其地恰为妇之前夫所死之室。又某商之妻被杀,验为剃发(?)之刀,但凶器迄未查获,某虽被嫌入狱旋亦得释,二年后某以剃刀自戕其妻所死之室中。欧人不信因果,谓为巧合之事,唯伦敦之the chronicle报每讨论灵魂,予曾投函供以资料云。”
其三即为与该报谈灵魂之函,虽亦甚有意思,但因幅篇太长,所以只得与“鬼打电话”均从割爱矣。
从上面的摘录里我们大约可以知道一点所谓中国闺媛的见识与趣味了。这似乎还与我的祖姑辈的人差不多,虽然她们已经将近一百岁了,而闺媛自然都还是年青。不过这与年岁恐怕是没有多大关系的,在遗传上,一二百年不就是旦暮么?我猜想,现今在小学的女孩们,将来成了闺媛的时候,会有几个人不相信二年后(为什么是二年呢?我也不明白,但似乎欧美总是如此的,虽然照古法应当是十二个月另一天,中国则当为一年,或七七四十九日,不过也有延长的,把这果报放在若干年后他终于死了的那一天。)的报应,或是对于“爸爸也”不感到甚深的兴趣?
末了,我们讲到白兰地了。这的确明系英国之白兰地,在英文正宗的中国是毫无疑义的,然而在法国人却也的确偏称之为炕酽了。这有什么办法呢?因为法国人不是英文正宗,他们自有一种名为法文的土话,所以他们有了故意不奉正朔的嫌疑了。说到这里,不免引起一个同样的问题来了。有状如小老虎而捕食老鼠之一种动物,明系英国之掐忒也,而在法国偏称之曰沙,中国人更称之曰毛,岂不奇哉。虽然,何奇之有。英文正朔家固何尝不称郑州的章君为欠巧的羌君乎?英文盖奉天承运而负有统一言文之使命来欤?未可知也。
* 刊一九二八年六月十一日《语丝》第四卷第二十四期,为“随感录(一四二)”,署名岂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