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信
川岛兄:
北京现在已挂了青天白日旗了,但一切还都是从前的样子,什么都没有变革。有人问,不知究竟是北京的革命化呢,还是革命的北京化?据不佞的观察,自然是后者为近,——本来这革命也就只是招牌,拿到北京来之后必然要更加上一层油漆了。我们故京兆人的多数,心目中只知道这几件东西,皇帝、洋人、奉军。革命的招牌,现在虽然不能不暂挂,(否则不能投机,)心里一定是痛恨不置的:这是人情之常吧?试举一个例,北京市党部成立好久,花了好几天找官产房屋,到处碰钉子,智识阶级的市民拍手称快,说“国民党”被轰跑了,他们想占某衙门,却给军队赶走了。你想,以堂堂市党部,在北京东奔西走,找不到房子,这岂不是怪事。(现在听说已弄到教育部的一部份房屋办公了。)又报载白崇禧到北京后往西山去谒中山之灵,此外便没有第二人。我并不主张什么宗教似的仪式,说北京人非去叩拜不可,但即此一事可以见北京的革命空气与党空气之稀薄了。奉军鲍毓麟旅之缴械,北京士女十分八九都“义愤填膺”而责韩复榘军之“不信”,日本报更是起劲,日文《北京新闻》至于毅然决然地断定因此可知济南事件之应由支那军队负其责云!据现已被拘之前京兆尹李升培说,由该尹同了商会长孙学仕在该会长之饭馆天和玉与鲍毓麟桃园结义,始约定鲍旅留京维持治安,其事之真伪功罪姑且勿论,但其缴械之原因则实由于元老们之厚意,留鲍旅太久,不让它早走,直到京外全是国军,天津方面已经开火,才放往通州去,其被缴械确是难免了。但北京市民那里管这些道理,他们只觉得鲍旅是奉军而保护过他们的,即使前面在开战,也应让它全副武装的上去,威吓国军的后路也好,不威吓也好,都可请便,断不容别人用一个手指惹他们的恩人一下;现在不料竟被缴了械,难怪如丧考妣,抬出“信义”的牌子来大申声讨了。日本的《汉文报》等本是异族的侵略宣传机关,因为日本与中国的利害完全相反,它们的言论当然是幸灾乐祸,它们所反对痛恨的事□与人物,大抵于中国是好的,至少也不会有什么害处,翻过来说,它们之所颂扬鼓吹的事总于中国不利,那是极显然的。不幸北京市民的意见处处与日本人相近,所以很有一种反动的空气,这原来早是如此,不过在张大元帅时代与环境密合,我们不大诧异,现在更明显地感觉得出罢了。还有一件附带奉告的事,北京的报界发生了一点小变动:《晨报》于六日停刊了,《京报》于十二日复活。说也奇怪,京中有一种传说,云《京报》即是《晨报》的化身。我昨天看见《京报》,其报式字样,新闻排列,及北大复校宣言纪事中加上小题目,意含嘲笑之类,的确很像《晨报》,但第一天有汤修慧女士的宣言,声明赓续邵飘萍君之事业:《京报》于奉军得势时被毁,《晨报》于奉军失势时停刊,二者不能并容,有如水火,想不至于有合作之事乎?或者《京报》仍由邵夫人经营,而编辑偶用了《晨报》旧人乎?上述传说乃得之于一个消息颇灵的朋友,究竟如何,不佞亦疑莫能明也。匆匆不多说。
十七年六月十四日 署名
* 刊一九二八年七月九日《语丝》第四卷第二十八期,署名岂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