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谈中西文学
    中国文学，分甲午前及甲午后二个时期。前者是诂经精舍时代，无外国材料，无比较，只靠自己的经验，和师生承受的成绩，所以其效用很小，效力很微。甲午战役以后，对于中国的影响很大，丢开政治经济来讲，在学术上，西洋学说便传到中国，于是便因此关心起社会的现象来，和以前的见解不同，旧方法是改变了。
    我们研究西洋文学，希望不必积极于人家所共同研究者，而应研究未经人开掘的，像印度，阿剌伯，希腊和日本。
    印度和西藏蒙古有其相通的连系，它是佛教的发源地。佛教文学是何等伟大，但中国学者能有几人是研究得有成绩，很叫人失望。
    阿剌伯的天算，医学，文学都有极大的贡献，尤其在中国，是特别的有关。他的回教，支配着中国五族之一的回族。
    希腊的古典文化，对于中国的学术上重要的原因，由于希腊文化是西洋文学之祖，无论是科学和文学。并且希腊文化之探讨，比印度，阿剌伯容易了解，因为它和中国的儒家思想相同很多。“苏格拉底，即中国之孔子”一语，实是。他们一样地求生活之舒适，注重现在，取中庸态度，自然中看出人生。他们同样叫“过犹不及”，“满招损”，的口号。这样类同的思想，东方的中国，决计能容易了解。希腊的文学，是世界上伟大的东西。在中国东周之世，有盛名的戏曲，大戏曲家；这许多后世能追得上的很少。希腊各联邦，常打仗，于是波斯与希腊之战，“孔子同时代”，雅典和斯巴达之战，“孔子之后”，所造成之大史诗，像《依里奥特》和《奥狄散》，它们描写敌人，照样有同情，对手弱者，还是同情，真像忘记了自己，忘掉自己的失败事，和受到的贬责；使读者忘记了这位作者，便是战场上失望的人。这是何等有重视之价值的作品。
    常说：“希腊是西洋文学的来源，日本是西洋文学的出路。”现在且看日本。
    日本文化，大部是由中国学来，并且他们的保存中国文化史上的有价值物品，也异常多。夏曾佑、钱恂辈，常赞美日本所保留之中国书画。他们保存的如《世说新语》中的生活情形，武则天送日本皇后的袍，唐麈等，不可胜数。但同样的他们能保留西洋文化；他们宗教性强，做事认真。像新文学家菊池宽氏的《兰学事始》，讲一七七一年荷兰医学介绍到日本时的情形，这一类小事，很可看出日本是了不起的国家，有他傻气。假使中国人没有毅力，那末什么都救不了的。或者因为中国人宗教心冷淡，不能前进。
    外国的材料，是应该极力看重而借镜的。中国文学及其他的研究，非要改换方法不可。中国人向来不注意外国文，有人说学也学不好，但我亲眼看见外国的老人，正在拼命学中文。有人说：“人不能像玻璃瓶一样，装一定的分量。”但装是可以的。多一种外国文，像多开一个窗子，便会觉得光明得多。
    * 刊一九三六年四月《人间世》（汉出）第一期，署名周作人，本文为周作人在北京大学国学研究会的演讲，由迎埃笔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