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俗文章
    近年来我时常努力想写通俗文章，可是无论怎样苦心，结果总是失望，因为这种文章实在难写。第一，意思要简明，而仍要有意思。第二，文章要浅显，而仍要是一篇文章。这两个要求看起来并不怎么利害，但是很不容易办到，我试过几回差不多都终于失败。
    我们平常也写些文章，不大觉得每么难，为什么呢？虽然写了出来原也预备人家来读，写的时候却可以说是大抵为自己而写的。自己有了这么一种意思，可以写成一篇文章，于是动手写起来，固然不至于写得要使人家看不懂，却也不大能够顾虑这一层，只是自己觉得怎么写好就怎么写，所以没有什么为难。通俗文章未必一定真能怎样通俗，不过目的总是如此，总非向这方面努力不可，至少也就不好放手自由地写去，要随时替读者想一想，这话说得明白不明白，那是一件很难的事。究竟要怎样才使读者能够明白，实在自己毫无把握，因为没有一点经验。不过难尽管难，写我还是想写。一个我的朋友说，自古成功在尝试。成功与否不打紧，试试总是应该的，虽然起头自然不容易试得好。
    意思倒是有的。有许多事情我完全不懂，却也知道极少的一点儿，可以不必列举以致近于广告，譬如关于经和孔子，自己相信比普通读经尊孔的朋友们或者会懂得正确些，有好些话可以说，不过这未必是读者现今所需要，暂且不谈，那么谈别的罢。反正这都只是属于所知道的小部分，不敢强不知以为知，就只怕写不好，不成文章还在其次，怕的说得不明白。这是才力的问题，孟子所谓是不能非不为也，似乎可以请求读者的原谅。总之，没有别的好处，诚意总是有的，这里无妨模仿两句商店的话作结云：不背情理，童叟无欺。
    * 刊一九三六年十月一日《世界日报·明珠》第一期，署名智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