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靖抿唇在一旁听着，突然感到中国文化之精深，都蕴藏在汉语言里，尤其是在看似文化落后的农村，那真是口灿莲花，好词汇层出不穷，既浅白又能表达深厚之感情，城里人也是望尘莫及。
不过，贾正雅和肖刚倒不是什么市侩的人，对贾正华的感激是发自肺腑，而魏姿的话却让她听了眉头一皱。
“二哥，既然肖力上大学的事已经板上钉钉了，现在就等着靖靖年满二十领证了。我看，在咱们这儿也不用讲究什么结婚证，只要把酒席办了，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他们就是小夫妻了，将来他们各上各的学，毕业工作后好好过日子，孝敬长辈就行了。”
贾正华呵呵一笑，“小姿就是年轻，想问题都比我们活络。爸，我看小姿这主意挺好，要不就给他们准备准备？”
后面的话，贾正华是对贾怀德说的。
贾怀德没怎么吃菜，也没参与谈论，坐得笔直，只是听这些晚辈们说话。
听到贾正华把话递过来，他看了眼自己的老伴，梅娟当然希望早点抱孙子，笑着点头，“我看行，咱们农村不讲究城里那些规矩，隔壁老王家两个孙子十六岁都有孩子了，两口子甜甜蜜蜜的，我们看着都羡慕。”
贾玲愤怒地要拍桌子暴起，被贾靖在桌子底下拽住了胳膊。
她笑意盈盈地看向肖力，“我同意，你呢？”
肖力脸上露出片刻迷惘，怔愣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也笑道，“只要你同意，我没意见。”
贾正华的妻子于洁立刻笑了。
“正华，你看他俩情投意合，咱家的喜事看来是近了，你这个媒人是当定了。”
“可不，要不是二哥，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肖力和靖靖两小无猜，已经定了终身。”
贾正雅今天格外高兴，眼瞅着自己的儿子终于能不再委屈地在家种地，不仅马上要去全国闻名遐迩的学府念书，还能把靖靖这个才女娶进家门，儿子真是事业婚姻双丰收。
她瞅着肖力嘱咐道，“肖力，你还不敬你二舅和二舅母酒？”
于是，连带着贾靖，和肖力一起又开始给贾正华敬酒。
贾靖始终微笑着，当她把第二杯酒拿起来时，肖力离开座位，走到她身旁，夺过她手中的酒盅。
“靖靖醉了，她的酒我代她喝。”
贾靖倒是没有反对，还是微笑着看着肖力，看着他一个人喝着双份的酒，挨个人敬酒，就连大伯贾正堂也抿了一口酒。
饭后，贾靖和贾玲进厨房帮贾正雅收拾厨房锅碗，贾靖拿着厨房垃圾出来，准备丢到大门外的垃圾堆。
其余人都在主屋里，肖力站在门口的槐树下，身上仍只穿着一件红棕色的厚毛衣，眼神平静地望着她。
她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推开大铁门，走了出去。
身后，是肖力厚重的皮靴踏地的声响。
她没有回头，一直朝前走着，而肖力也没吭声，只是跟在她的身后。
此时正值正午，村里的人都在家里吃饭，挨家挨户都大门紧闭，偶尔有人家只开了一扇进出的小门。
黄土路已经冻成硬块，空气清朗，天色碧蓝，他们一前一后走了很久，直到走到离家最远的一个垃圾站。
垃圾站就在淮远河旁，她径直走下土坡，朝淮远河走去。
肖力始终不出声地跟着她，不远也不近。
此时正值隆冬，河面上已经结了厚厚一层冰，河对岸是一大片荒地，再远就是几座光秃秃的土山，到处都是一片土黄色，勾勒出最典型的穷乡僻壤的轮廓。
她踩了踩冰面，放心地走了上去。
“家里有空钟吗？”
她转身，望着两步远的肖力。
肖力身材魁梧高大，静静地站在寒风里，眼睛一眨不眨，脸上又浮出饭桌上的迷惘之色。
“有，你想玩？”
“下回吧，我记得小时候你玩得最好。”
肖力笑了笑，“你还记得。”
“当然，十岁那年你送我的空钟，我一直留着，直到爸妈的房子被卖掉。”
她自嘲地抿了抿唇，“那时还不知道房子又被大伯买回来了，总以为再也看不到了，所以索性什么都不想，今天又来这儿，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来了。”
肖力目光闪烁，沉默片刻，道，“那栋房子一定有很多记忆吧。”
“都忘了。”贾靖把手插进大衣兜里，淡淡地看着肖力，“今后你打算做什么？”
“没什么打算，先拿到文凭再说。”
肖力挪开视线，望着她身后的土山，“春耕结束，我准备去趟贵州。”
“认祖归宗？”贾靖有些意外。
“算是吧。”
“你准备在贵州待多久？”
“最多一个月吧。”
肖力又看着贾靖，朝她走近了两步，“谢谢。”
贾靖笑了，“谢什么，我又不是为了你。”
肖力的表情变得异常认真，“那我也要谢谢你，其实，我挺害怕高考的，我已经做不到像以前那么心平气和地参加考试。”
他的眼神澄澈，扶在她肩上的双手滚烫，即使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似乎也能感受到他掌心灼热的温度。
她朝后退了一步，他的手便落了下来。
“你的事我不关心。”她冷淡地说道。
肖力立刻调转视线，不再与她的目光相接，静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只答应贾正华配合他，别的没有什么。你放心，我会想办法不让贾怀德给咱们办酒席。”
“好。”贾靖不在意地应道。
肖力转身走了。
第二天，她正在家中复习，接到了肖力的电话。
“今天我和贾正华一起去上海，把复旦的入学手续办了。”
电话里传来肖力平静的声音。
贾靖淡淡道，“恭喜你了。”
“谢谢。”
“没别的事，我挂了。再见。”
两天后，肖力和贾正华都回来了。
这事还是听大伯说的。
说起这事，大伯贾正堂笑得欣慰。
贾正华换了新手机，主动给贾正堂打过来，哥俩聊了一会儿，就扯到肖力上学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