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只得徒唤奈何,但心底深处却翻腾着另一个念头:这小子是如何具有这般高明内力的?难道他在习练摩崖冰洞武功之前,内功便已有相当火候了吗?但这怎么可能?
想这姓佟的小子,十几天前刚见他时,不过是个病弱少年。当时那副样子,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倒毙死去。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在豆荚峰外小山岗上,随着一声大响,不知如何,这小子于一夜之间竟变成了个内功高手?
本来,这小子体内原有七道真气,均是中原武功绝顶之人为救他性命而强行输入他体内的,并同时打通了他全身各处经络穴道。但这七道真气均为异种,不是本身所固有,因此并不能任由他随意驾驭而转化为内力。平日里这小子也曾练功打坐,但俱是寻常的周天搬运之术,毫不起眼。如此想来,怪事就出在那晚的小山岗上了。
回想那晚情形,虽然没有亲眼见证这小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古怪,然则不难想象:时当天降大雪,雪花落在这小子炭火般的身体上,立时化为雪水。而雪水又顷刻冻结成冰,在他体外形成一层厚厚的冰壳,模样就像一个大冰蛋,将他紧紧包裹在冰蛋里面。在密实无缝的冰蛋内他无法喘息,便拼力挣扎,由此牵动体内真气乱冲乱撞。原本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却无巧不巧,那七道真气竟误打误撞在他体内融会贯通起来,并为他所驱使,骤然间产生一股巨力,随着一声大响,被他挣破冰蛋,从而得以保全了性命。
尽管这想象太过离奇,未免牵强附会,说出去肯定也不会有人相信,但除此也找不出别的解释。然而,即便事实果真如此,这小子的内功也仅仅位列一流,离我武学大师的顶尖境界还相去甚远。可为何我这武学大师勘不破的摩崖冰洞神奇武功,却被这颟顸懵懂的小童勘破了呢?这事须得弄弄清楚,不然,当真死不瞑目了。
想至此,老伯脸色转和,蔼言道:“乖宝,这一式太过繁复,咱们还是从第一式开始。”
佟钰收住招式,道:“第一式吗?那是‘船娘屙屎’。”
老伯道:“哦,你叫他‘船娘屙屎’?嚄嚄,这称呼倒也有趣。”
佟钰见老伯转而高兴,便也兴头起来:“果然有趣呢,你照着它的式子一摆样,刷地一下,呵呵,有趣之极。”
老伯如坠五里雾中,忙即问道:“什么‘刷地一下’这么有趣?”
“光线哪!就是船娘身上闪现的光线,有好多种颜色,红的、绿的、黄的、紫的,从这儿到这儿,刷地一闪,就这样。瞧,又来了,呵呵呵呵。”
“喂,等等。”老伯警觉道:“那光线总共多少种颜色?你一样一样说出来。”
“多少种颜色……”佟钰努力回忆:“归齐——好象是七种。”
“别好象,一定要确切,这一节十分重要。”老伯极是专注。
“就是七种,红的、绿的、黄的、蓝的、紫的,还有半黄不红的,青里透白的,其中黄色最亮。”
“等等,等等。”老伯又把佟钰拦住,道:“你说的这个半黄不红,究竟是怎么个半黄,又怎么个不红了?还有青里透白,又是怎么个透法?”
“半黄不红么,就是这个……这个……”佟钰找不着恰当词句来描述:“就是一半是红色,一半是黄色。咦,好象不对,好象是红色多些。不不,也不对,是黄色多些,黄色比红色亮。不过,好象也不大确。是……”
老伯又沉下脸来,道:“怎么又好象好象的?是什么颜色就是什么颜色,你须说的十分确切,我才想象得精准。”
“就是有黄有红的那种颜色。”
“那就是橙色喽。”
“橙色是什么色?我家布帛垛里可没有这一色。”
“就是象橘子一样的颜色又偏红一些。”
“啊,你就直说橘色不就结了。”佟钰翻了个白眼:“还橙色?搞得人家不清不楚。对,是橘色。”
老伯心里窝火,怎的倒是我的不对了?你家布帛垛里没有,天下便没有橙色了吗?这只能说明你没有见识。不过此时不能在细枝末节上与他多所计较,还得顺着他说。道:“好,依你,就是橘色。那青里透白呢?那是种什么色?还有,这回你要说得细致一些,最好打个比喻,与什么物事的颜色相近,这样我就容易明白些。”
佟钰应承道:“成,我打比喻。青里透白就是黑得发亮的那种,就是……就是跟出半个月牙时夜晚的那种颜色。这回明白了吗?那,半个月牙你懂不懂?”
“月牙我自然懂了。”老伯恼怒他教训人的口气,不耐烦道:“谁还不懂月牙?”
本来老伯说他懂也就结了,佟钰自会告给他什么叫半个月牙。可他后面偏生又加上一句,这一下,佟钰的古怪脾气上来了。他这脾气是,你要说不懂,他会千方百计想尽办法让你懂。可你要说懂,尤其是自以为无所不知不懂装懂,他也会千方百计想尽办法决计让你弄不懂。
佟钰将脑袋摇得跟货郎鼓一般:“不对,我说的是半个月牙。”
老伯道:“月牙自然是半个,整个的还叫什么月牙?”
佟钰道:“不对不对,你说的不对。我说的是半个月牙,就是半个半个的月亮。”
老伯立时糊涂起来:“如何叫做半个半个的月亮?”
佟钰道:“你想啊,半个月亮不能叫月牙,只有半个月亮的一半才叫月牙。我说的半个月牙,就是半个月亮的一半,然后再一半。”他用手比划一个圆形,举掌一批、再一批、又一批。
老伯不由大皱眉头:半个月牙什么样?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批出来?但半个月牙,或者半个半个月牙的天色什么样,却是难以想象。其间的差别,微乎其微。然则就是这微乎其微的差别,用来探知摩崖冰洞神奇武功的秘奥,却是至关重要。所谓失之毫厘,谬之千里,便是这个道理。实际上也不单青里透白这一色,其它颜色亦是如此。比如黄色,这小子说黄色最亮,可黄到什么程度?亮到什么程度?是明黄?鲜黄?亮黄?土黄?如不亲眼所见,很难说清那究竟是一种什么黄。在这里,语言文字最是苍白无力。因为这种色彩程度,根本无法描述!人家说都说不清楚的事情,你又如何想象?想象不出,那些光线便对你毫无作用。故此,摩崖冰洞神奇武功的秘奥也就无从探知。
此路不通,老伯只得另觅他途。
老伯道:“那好,你说说,这些光线是如何个闪法?”
“就是这样,刷地一下,从这儿到这儿。”佟钰在身上比划了一下。
“慢点,从哪儿到哪儿?你比划清楚。”老伯举起画着“船娘屙屎”图像的那张白纸,用指头戳点道:“是从这儿到这儿,对不对?”
“对,是从这儿到这儿。咦,不对不对,不是从这儿到这儿,是从这儿到这儿。嗐,我说的也不对,是从身体里面的这儿,到身体里面的这儿。不是外面。”佟钰伸着根指头在自己肚皮上一通乱比划。
老伯眼珠一转,道:“你说的到底从哪儿到哪儿?这般乱糟糟的,没个一定。你过来,在图上指给我看。”
“好,我指给你。”佟钰正要上前,突然又止住脚步:“我不过去,你要捉我。”
老伯暗吃一惊:这小子是如何瞧破的?脸上却不动声色,道:“好端端的,我干吗捉你?”
佟钰道:“你手臂那样一动,就是要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