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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舒洛正在谋划一件大事,筹备许久,尚需一个传递消息之人。那日曾见佟钰与李良嗣搭话,便请人将李良嗣找来。然而言谈之下,话语极不投机。这个李良嗣,一会儿说他是做山货生意的,因丢了本钱,流落在此。一会儿又说是渤海渔户,到此投亲与家人走失。言词闪烁,不尽不实。自己谋划的是何等大事,若所托非人,岂不耽误了?要是再给国家百姓带来危害,那更是百死莫赎。便粉身碎骨,亦难以抵罪,能不慎重!
    当前,大辽国内分崩离析,亡国迹象已显露无疑。女真人杀出涞流水,已经占了江宁府,黄龙府也是囊中之物。有了这两府之地作为依托,他日挥师南进,辽东五十四州亦指日可下。大辽占我大宋云中十六州已达数百年,此时正是收回国土的大好时机,若是与女真相约联手攻辽,则云中十六州唾手可得。分割数百年之国土,一朝重上大宋版图,这是何等辉耀古今的壮举!舒某幸为中人,又是何等荣耀!将来青史之上,也必有舒某浓墨重彩的一笔。机不可失,千载难逢,坐失这等良机,实在心有不甘。但眼下谁人能将这消息带给大宋朝廷?
    与女真相约攻辽,两家必有许多条件好谈。早一日,便有一日之得;晚一日,便有一日之失。一得一失,刻不容缓。但是事关重大,一个不慎走漏消息,势必迁祸于国家百姓!是以,须得时时提醒:能不慎重!能不慎重!以免操之不慎。
    舒洛尽管心内焦急如焚,但表面上并不显示出来。听了佟钰所说,只淡淡地道:“这个李良嗣,我问他姓什么?他说他姓马,却原来是个贩马的。还说自己是个小本生意人,倒腾点榛子、板栗、瓜子等干货什么的,很不诚实。”
    佟钰笑道:“他怕嘿。”
    舒洛甚觉奇怪:“他怕什么?”
    佟钰道:“他怕有人认出他来找后帐。这个没毛猴,做生意欺客,那酒里都是兑了水的,那布帛也调了花样,以疵毛货冒充上等货。这趟生意又翻了船,老本也赔进去了,要是人家找后帐他拿什么赔人家?还不把他吃了!舒大哥,你想跟他做生意吗?那我可劝你留点神,他这家字号不大干净,进货要一样一样查验清楚,一手银钱一手货,先验货,后付钱,不来虚头花帐。”
    舒洛大是摇头,道:“这等奸诈商人,坑蒙拐骗,唯利是图,我跟他做什么生意?休得胡说!不过,你说要一样一样查验清楚,那是对的。”
    佟钰将嘴撅得老高:“还说不是生意哪,我是看在大家都是读书人份上才帮你,换个人,才懒得答理。我又不抽头取利,没些好处的事,谁管?”
    舒洛知道他误会了,但此事又无法解释,道:“这事你不知情,总之不是生意,你劝我留神,查验清楚,已经帮了我了。”
    正在这时,合喇风风火火跑进院子,叫嚷道:“爷爷在校兵场聚将比武,师父,你不去看吗?”
    舒洛点点头,聚将比武自然要去瞧瞧,可也不必显得太过热切。慢条斯理地拽拽衣袖,抻抻袍襟,又将腰间丝绦解下,重新扎缚。
    合喇转对佟钰叫道:“佟钰,你去不去?可热闹哪。”
    佟钰却为难道:“不行啊,这离不开我。”说着,抬起下颏,朝宛霓房间窗户努了努嘴。
    合喇知道佟钰是担心宛霓安全,解释道:“一晚上没见那两人再来,现下天都大亮了更不会来了。再说四下里布置的都是咱们的人,他们不敢来。”
    其实,有热闹好瞧佟钰早已心痒难耐,听合喇这么说,忙道:“是么?这可是你说的,要是有事,可别说我怪你?”
    合喇道:“能有什么事?不碍的,叫十察虎多增加岗哨,没事。”
    佟钰已经迫不及待:“那好,快走,别误了好戏瞧不到。”
    他俩知道宛霓才不喜欢看这些,便硬拉她去也不看,所以也不去叫她,丢下舒洛一个人慢吞吞地整须捋髯,你挤我撞地冲出院门。
    那校兵场原先是辽兵操演兵马的地方,此刻四周站满了人。有人抬了缴获辽兵的锣鼓器仗,咚咚呛呛,敲打得震天价响。
    校兵场一端,临时搭起一座行帐,将行帐一面掀开对着场内,阿骨打、吴乞买、以及各勃极烈、部落酋长坐在其内,引颈观瞧。
    昨晚阿骨打思索再三,攻打唐古拉旺的人选始终确定不下来。考虑到日后攻城掠地战事频多,需要大批能征惯战的将领,因此想要举办一次比武较技,以便从中发现人才,甄拔优秀,为今后发展壮大奠定基础。所以,今日一大清早便传下将令,全军进行比武大较技。
    军中比武较技习为常事,规则也是早就有的,不用重新颁布。所不同的是,阿骨打特别下令,今日比武,不分王族贵戚、官阶大小、统统一视同仁。但凡有一技之长而胜出者,有官职的可以官升一级,没有官职的可以给官做。最后胜出的那人,便是攻打唐古拉旺的主帅。
    此令一出,上下振奋,人人踊跃。
    佟钰与合喇来到校兵场,见人们分作几堆。钻进去瞧了瞧,都是些盘石锁、耍棍棒、练拳脚的。佟钰暗道,这些个高麻皮也会,比他们耍得好看,而且那石锁的个头也大好多。原来高麻皮那厮倒也有些本事,不尽吃干饭。便对眼前这些练把式的有些瞧不大起,对合喇道:“你们比武就比这些吗?”
    谁知合喇也撇嘴道:“这算什么玩意儿?这是把式匠练着玩的。军中比武,要比骑马射箭和十八般兵器,演练战阵攻拒,怎会是这些?现下比武还没正式开始呢。”
    佟钰想想也对,如果盘石锁也算,高麻皮非当上大将军不可。
    两人比比划划正说得起劲,突听一棒锣响,合喇急忙拉了佟钰一把,道:“开始了。”
    场上众人果然陆续退出,腾出一大片场地,兵丁们站列四周,禁止闲杂人等再行进入。佟钰、合喇选了场边一处地方坐下,这时,校兵场一侧的土台上站上一名司仪,高声唱喝比试科目。
    合喇兴奋道:“嘿,是先比阵法。”
    土台上的司仪话音刚落,就见台下人丛中一人排众而出,大步登上土台。看他的模样,似是个带兵的将官。这将官来到土台中央一张摆有各色小旗的木案前站定,探手取出一面黄色小旗望空一举,就见台侧旗杆刁斗上的一名传令兵将手中大纛旗连连摆动,立时从场边奔出两队兵丁,一队手握木棍,一队持盾提刀,来到场地中间相向站定。
    佟钰心生疑问,他们这就比试么?那拿木棍的一队岂不吃亏?你拿木棍打人,人家举盾一挡,油皮也碰不破一点呀。但人家刀子下来你的木棍可挡不住,拿脑袋挡吗?还不叫人家一劈两片儿!正要张口为木棍队大鸣不平,却见台上那将官又举起一面黑旗摆了摆,传令兵的大纛旗跟着摇动,两队兵丁顿时四散开来列成队阵。这当儿将官又换了一面红旗,两个队阵便各自向前跃进,一队挺长棍戳出,一队以盾相迎,跟着举刀虚劈。佟钰这才醒悟,人家这是排兵布阵,不是比武过招。
    台上将官不时变换令旗,两队兵丁便随着变换阵形。佟钰又感纳闷,不比武过招,那就分不出胜败。不分胜败,那还比什么?这么走过来走过去跟小孩子耍把戏似的,他们在比什么?扭头正要问合喇,猛然心里又一紧,暗骂自己不长记性。刚才冒冒失失问了一句“你们比武就比这些?”你瞧合喇那样,嘴都快撇上天了。这会儿再问,还让他撇我么?问,就是不懂。不懂是什么?就是笨蛋!就是脓包鼻涕虫!脓包鼻涕虫谁还瞧得起?十察虎也瞧不起。不懂不要紧,谁又不是天生就懂的,不懂可以睁着眼睛去看,竖着耳朵去听,动着心思去想,就是不能去问!
    但是看不明白又觉着气闷,便转起眼珠寻思:要不然就问问?不过得变个花样。试探着道:“台上这家伙也不自己称称斤两,就这等破本事也敢跑上台去活现世。不行就赶紧麻溜儿下来呀,腾出工夫也好让有本事的上台显摆显摆。这都大半个时辰了,让人家后面的还怎么比?”他见合喇瞧得直皱眉头,猜测这将官布阵的本事恐怕不行,便张口贬损起来,好借此引得合喇说话。
    果然,合喇道:“他这龙虎大阵,一开始使得也还行。先是‘双龙抢珠’式,后跟‘龙腾虎跃’式、‘虎踞龙盘’式。但后面的可就不行了。”
    佟钰赶紧补上一句:“可不。”那意思是说:这我早看出来了。实际他连阵法也不懂,更别说什么是龙虎大阵了。却硬是老起面皮,混充内行。
    合喇接着道:“这‘蟠龙跷首’式后面应接‘乌龙摆尾’式,可虎阵正在龙阵当腰处,他那龙尾怎么摆得过来?”
    佟钰赶紧又道:“谁说不是啊。”
    合喇道:“龙尾一断,我看他接不了下一阵了。”
    佟钰知道自己猜对了,装作满脸的不屑道:“还接什么下一阵,我赌定这阵他就过不去!”
    还真让他给说着了,拿棍的这一队弯转过来,却弯入了持盾那一队的阵里,登时阵形大乱。
    佟钰眼见合喇眉头一皱,立马不失时机地叫了起来:“瞧瞧,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
    众人听他事先叫破,都道他精通阵法,一起向他投来赞佩目光。台上那将官脸上一红,匆忙跳下土台,躲入人丛。接着,又一人步上台去。
    佟钰洋洋自得,原来阵法是这么比的,队形一乱那就算败了。我不用问合喇这不也瞧出来了?呵呵,我可当真聪明。
    接下这人还不如上一人,只举了两旗便败下阵来,随后又有人上台。如此上去下来,连着比了几人。佟钰、合喇坐在场边你一言、我一语,讲解阵法,品评优劣,十分热络。但细一听,便觉两人所说大相径庭。合喇是经过高人传授,确有真才实学。就阵论阵,往往有褒有贬,肯綮中的。而佟钰是全不懂,但他说话有个特点,就是当合喇评点阵法之时,他跟在后面“可不”,“就是”,“谁说不是啊”地帮腔,以示英雄所见。一旦台上之人落败,他便立马开始攻讦,贬损的正是合喇评点的缺陷之处。起首第一句也必是“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而且极尽刻薄挖苦之能事。本来人家只有一两处瑕疵,可教他一说,便都成了高麻皮,皆是缺点了。
    在场外围观的众人大多是不懂阵法的门外汉,听他二人说得热闹都聚了过来。一些有心人更是想听听别人讲解,以增长见识。均觉小王孙所说颇不足道,就那么几句车轱辘话来回说,干涩枯燥,很是乏味。远不及这个汉家少年“学识渊博”,讲解得剀切透彻。加之他言语出彩,表情生动,直是受益匪浅,收获多多。至于受了哪些益,收的是什么获,那是哑巴吃汤圆,自家落肚自家知。嘴上却都啧啧连声,称羡不已:大宋真文武之邦,上国人物,虽垂髫小儿亦自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