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晚抬眸再次看了眼这座高门深院的巍巍朱门,任是身旁的小厮急得汗流浃背也不动分毫。
这位轻大师是几年前突然出现的,独自住在镇子外,她只在房门外挂上“降鬼”的招牌,其余一概不闻不问。街头巷尾对此议论纷纷。
直到有人走投无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来此,最后那被许多降鬼师讲成“准备后事”的鬼缠身,就这样被她一手解决。
一战成名。
生怕把好不容易请来的大佛气走,他自然不敢开口催促,小厮忍得都快哭了:“……轻大师?您……”
一旦朝堂动荡,天下不再太平,俗世里的百姓自然也不可能安居乐业。
精魅层出不穷,鬼怪缠身害人……大大小小的灵异事件像是过了蛰伏期的猛兽,终于从炼狱深渊中裹挟怨怒歹毒而出。幸而并非战火纷飞之际,否则生灵涂炭之下,这世道可真要民不聊生。
轻晚这几年一路漫无目的地走动,倒是教她心生不少感慨。
妍丽淡然的容颜美得不可方物,轻晚收拾好纷杂的心情微微颔首:“还请前面带路。”
她一眼瞥去,眼波仿佛春风拂面,吹得小厮心神恍惚,好像千树万树梨花开一般。回过神来时小厮便窘得厉害又怕得瑟缩,口中讷讷不知是要说声“饶命”,还是告一声“罪过”。
罪过?!
这一个词穿过心房,激得小厮鸡皮疙瘩长了满身,脸色刷白一片。简直比轻晚在当地的恶名更让他想退避三舍,恨不得扭头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惜自己是签了死契的,而且刚娶的媳妇儿还在府里等着自己呢!
小厮想到媳妇儿柔弱的泪眼,升腾的豪气略微镇了镇心中的战栗。他恭敬地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推开根本未被把守的紧闭大门。
轻晚抬头,又望了眼那黑漆金字的匾额。
彼时红日初生,晨光薄弱,一缕缕打在匾额之上、描着匾额的银丝装潢。那金箔拧成的“李府”二字,虽然怪异但也有些年份,历久弥坚,看着就叫人心生金碧辉煌之感。
见那小厮偷偷望着自己,轻晚笑了笑:“这匾这字倒是金贵。”
小厮也跟着笑:“听府里的管家偶然提起过,这可是老太爷当年年轻游历山水时,从一位付姓姓的大家手里花了千金买下的。可不止金贵呢。”
“付姓大家?”轻晚状似浅浅疑惑了呢喃一句。她缓步前行,迈进李府内侧,脚下踩着湿寒的青石板。
轻晚的目光落在青石板缝隙里刚冒出头的青翠嫩芽,摇摇头含含糊糊仿佛自言自语:“这倒是我见识浅薄了。”
她的声音柔柔的,清淡温蜜,宛如细水长流般无害。连身为除鬼师的傲然架子都没掐出来,一点传言中的疏凉残忍都见不到。
让人只是听着也觉得心平气和。
小厮觉得坊间的流言蜚语真真是害死个人。教他去请临镇的轻晚时做了好一阵心理准备,也没挡住自己没出息的胆怯惶恐。连车都没备,愣是教轻晚随他一齐安步当车。
轻晚被小厮领着,七拐八弯下走过森郁茏葱的竹园,穿过好几道曲折水榭,不知绕了几片白墙黛瓦的院落。
轻晚不由心道:莫不是天高皇帝远的,又恰逢是多事之秋。像这等偏远小镇竟也存在如此人家,不说底蕴深不深厚,这富裕程度倒也能让人侧目。
一路走来,仆婢伶仃。而且每一个人脸上的神色无不是愁云惨淡,生生在眉宇间结出郁气。见了小厮和轻晚,也是一副惫懒懈怠的模样。
“轻大师可别在意他们。只不过是一群不知事的人罢了。”小厮怕轻晚因这些仆婢的作为而心有不喜,又抄了条偏僻的小道。
不知事?
是不知事李府闹鬼,还是不知事这世上有降鬼之人?
轻晚不置可否。
若是前者,那一出出灵异事件当真是人为不成?活人剥皮剔骨,死尸悬浮半空,人要是可以做到,可真是一出好戏!若是后者,如今是灵异精怪的大背景难道还形同虚设,摆在青天白日让俗人笑谈就酒吞下?
思索着,她已然被领到了大堂。
小厮作揖:“老爷,轻大师带到。”
轻晚回过神来,看着面前脸色蜡黄的中年男子,淡然颔首:“李老爷。”
面前的女子亭亭玉立,年及芳华,眉眼如画。一身泼血般的红衣衬得她肤如凝脂,为过于苍白的面色掩上几分艳丽。
这如扶风若柳的美人便是那深居简出、奉若世外高人的“轻大师”?
哪怕有所准备,李曦还是错愕了几秒。连对红色的惊惧心思都压下不少。
好在他算得上见多识广,知晓世上奇才繁多。抿了抿泛白的唇,李曦一派自然,叫轻晚上座后,对管家道:“轻大师一路舟车劳顿,定是有些乏累。管家,去让厨房做些吃食汤水,另外再把收拾好的那间偏院重新熏露焚香,好让轻大师能好好休息一下。”
“是。”站在李曦身后的管家躬身。关于轻晚的习惯爱好他也有所耳闻,所以准备起来并不困难。
只是那住的地方……
管家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纵使害怕,也依旧有礼地带着其余仆从退下。
喜欢住闹鬼房屋的习惯,恕他们一群普通人接受无能。
轻晚是今早天未亮便和小厮启程,早上的饭自然是没有吃了。她看着郁郁寡欢强颜欢笑的李曦,道:“李老爷经常同街坊四邻走动,相信也该知道我做事的要求,这里也就不多赘述。”
轻晚降鬼时的要求李曦的确早早调查了出来。翻来覆去就只有一条:非厉鬼不除。听轻晚这样婉转而言,知道对方是在给他台阶,也是不计较他查了更多的事,李曦也就尴尬地顺坡下。
他点了点头。
“那么,还请李老爷细细讲述一下吧。”轻晚浅笑,苍白的素颜莫名有一丝兴奋诡谲。只听她胸有成竹地低声道:“越详细越好,越确切越好。否则,我想那些先前被你请来的降鬼师的下场,必然是你们李府的下场。”
李曦以为看错了。这样看起来温柔文雅的女子,当是做不出那种不正常的表情的。恍了恍后再看轻晚,正好对上她深邃诡秘的眸,瞬间想起那些变成血淋淋的尸块,那几张贴在他卧房的完整人皮,那锅由人骨熬成的浓汤……
一身的强装镇定瞬间坍塌。本就蜡黄的脸色泛起青紫,他脸庞狰狞扭曲,像是一口气憋在喉咙怎么也呼吸不成。
“李老爷,回神。”缥缈的音节杳杳传来,李曦终是退出了魔怔的状态。他看了眼沉下脸色,眼神阴鸷的轻晚,一阵阴风拂面,他一个激灵,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后背全是虚汗。
刚刚,他是被厉鬼……
“好一个胆大妄为的鬼!”轻晚轻叱一声,搭在桌上杯旁的纤纤玉手反曲叩响桌面,绑在手腕处的残玉合拢花苞,在她敲桌时仿佛散发清凉的柔芒。
“咚!咚!咚!”
有形的波纹随着三声闷响以指为中心,朝四面八方极速扩展。那涟漪轻盈通透,所波及之处细碎的冰焰燃烧不绝,空气里突兀冒出缕缕黑烟。
李曦呆若木鸡地看着涟漪从自己身上穿过,预想的灼烧的疼痛并未出现。反而在涟漪过身时,他明显听见凄厉怨怼的尖叫在穿透他的耳膜,震得他灵魂虚荡;而眼中的世界,也在那一瞬间变幻了模样。
在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红衣女鬼七窍流血,纯黑色的指甲宛如刀片般锋利,在白日里闪着烁烁寒光,如同索命似的伸向他的面前,与他只有咫尺之遥。殷红的瞳仁迸发着滔天的怨毒狠辣,直直与他对视。
一股浓郁的腐尸气味夹杂她口中的腥臭一并扑面而来。
“呕!!!”
情急之下,轻晚身子一扭,看似瘦弱的手臂提着李曦的后领,将之拽到一边。她眯着眼,似薄雾的猩红浸润了眼球,化拳为掌,与女鬼正面相对。
“桀!!!”
刺耳的声波袭来,扬起她的发丝。轻晚皱着眉,面色愈发苍白,像是飘零无力的雪。她的袖口一震,随着“咻咻咻”几道破空之声,三把袖中桃木小剑化作浅棕流光,蕴着凛冽正气穿透女鬼的手掌,目标明确,直逼她的脑袋!
与此同时,女鬼尖锐的指甲狠狠扣向轻晚来不及收回的手臂。
细腻的肌肤轻而易举地被划破;粉红的嫩肉如同案板上的豆腐,刀起刀落间被割得皮开肉绽,白骨可见;滑腻森冷的黑丝宛如附骨而生的蛇群,嗅到鲜美的食物便脱离寄居之所,以燎原之势染黑轻晚的整个胳膊,进军到她小半个脖颈。更有甚者,若不阻挡,竟有向心脉蔓延的趋势。
轻晚眸光一凝,电光火石间硬生生收回向外输送的灵力。一进一出,体内原本平顺的灵力再也控制不住,两股力量相互撕咬对抗,将虚弱的轻晚震退,生生喷了口血液。
那厉鬼颇有灵智,又十分记仇。拼了命地重伤到眼前这个强大的女子,然后险而又险地躲开射向脑袋的桃木小剑,仅仅被刺开大半截脖颈。
她起身飞跃,把轻晚喷出的血液吸纳了全部。脆弱的脖颈承受不住的脑袋的重量,只是连着最后一层皮歪向肩膀。
厉鬼看着唇色泛黑的轻晚桀桀直笑,暴凸的眼球闪烁着贪婪垂涎的光。刚得了轻晚一口血液的她自然明白,眼前的这个降鬼师比之前几次的几个,可是更为精纯美味的补品!
她要一点不留地吞掉这个补品!
但是不急,她要等到他的出生,她要他尝的第一次食物就以这个降鬼师开始!
尽管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但她到底怕嘴边的猎物不在掌控之中。双手虚空相握,流转着黑雾的防护罩将这进院子包围其中。
她笑得凄厉可怖,身形缓缓消散。突如其来的消失让蓄势待发的轻晚好一阵怔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