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凝聚的灵力回到体内,轻晚看着身上触目惊心的阴森黑气,皱着眉自顾自起身。
“轻,轻大师……”李曦捂着胸口,眼神是明显经刚才的一翻波折而生出涣散,他的语气带着颤音,腔调虚弱无力:“刚刚那个就是、就是……”
这是他第一次在青天白日里见到厉鬼出没,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见到把李府闹得人心惶惶的厉鬼。那等凶厉模样,真是能煞得人偷看一眼退避三舍也要有余!
他看着轻晚仿若重伤的样子,眼中悲戚着生无可恋的认命,颓然地坐在地上半响,突然抬起头来,神色不知为何满是希翼,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轻大师,您能在白日里引来鬼怪,必然是有高等本事的人。您的师尊定也是位无上高人,不知……”
耳畔是李曦迫切兴奋的话语,轻晚看了看自己那可怖的伤口,不由心底冷笑:这人心呐,果真都是自私自利的。
轻晚凉凉地瞥了他一眼,瞳仁上一圈猩红将褪未褪,把她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映得诡异冷漠。李曦与之对视,原本觉得说的义正言辞的话,宛如被泼了一桶冰水的火苗,打了个寒颤硬是不敢再言。
“李老爷,凡事呢,你给我几分薄面,我自然也会还你几分。你若想捧着我那远在天边的师尊,我倒可这厢就去寻他。你意下如何?”轻晚似笑非笑。
语毕,轻晚也不再看李曦摇头时一副讪讪的虚伪奉承,从随身带的小兜里掏出以备不时之需早早备好的符箓,从桌上捡了个完整的小杯子,用灵火把符箓烧了丢进去。
轻晚看着杯底一层薄薄的灰烬,挑了挑眉。她将前几天制作桃木小剑时沥出的汁水兑了进去,又搀上被她用特殊手法熬制研磨的糯米粉,用割破了厉鬼皮肤的桃木小剑搅匀,把伤口用茶水清理了后,再把杯中物细细抹上。
疼。
在香案上供了多天的桃木汁,加上本就是祛邪抵恶的糯米粉,还有那张费了她好大精神力画成的符箓。每一道都是死死克制鬼气之物,再加上桃木小剑上沾染的鬼血来引诱体内鬼气,多重相撞下疼的人都能痉挛抽搐。
轻晚面色不改地抹完,将茶壶里最后一点茶根水倒进只剩一点残渣的杯子里。
她端着杯子走到李曦面前,像是黑水晶一样的眸子静谧浅淡。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曦,言笑晏晏:“普通人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鬼气的侵蚀,喏,这杯水李老爷还是赶紧饮下吧。省得鬼气窜进心脉,到时候就算道尊来了,也挡不住你一命呜呼。只得把你碎骨焚尸,也少了一个助厉鬼为虎作伥的尸傀。”
先是一直被厉鬼纠缠而整日整夜寝食难安,刚刚亲眼目睹厉鬼十分之一二的厉害阴毒,情急之下又口不择言地把心里话吐了出来,极为惜命的李曦此时可谓追悔莫及。
他这脑子一热,就把眼前的活祖宗给得罪了彻底!
“人敬我一尺,我还他一丈。”见李曦不吭不响地乖乖饮下,轻晚理了理凌乱的衣衫。她避过李曦,推开了紧闭的木门,黯淡的阳光洒了一地,却没有了方才的温暖,徒添森然阴冷。
遥遥走近的是被李曦安排去准备早餐的管家,轻晚看着这位面带谦卑微笑的男子一身温润的藏青色衣衫,转了视线去看不远处一盆萎靡凄惨的并蒂莲,默不作声。
管家尽职尽责地无视掉一切不正常,恭敬道:“老爷,轻大师,一切已备好。请移步清堂用餐。”
快速收拾得体的李曦依旧苍白着脸,听此点了点头,冲轻晚作了“请”的手势。
一路三人无话到达清堂。
因为体内有灵力的存在,轻晚饿上几天几夜也没什么事,依旧能生龙活虎。但早上耗费颇多,且今晚又有要事,为了以防万一,轻晚还是老老实实坐下了。
李曦自一户被轻晚除过厉鬼的富裕人家打听过她的饮食习惯,被那家告知,做什么饭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把佐料用到极致。若非如此,哪怕是难得一见的山珍美馐,她也不会碰上一下。
酸就酸到极点,甜就甜的发腻,辣就辣的让人受不了的那种极致。
原本当作玩笑,但被那家主人反复叮嘱。与那人尚且谈得来的李曦便安排管家准备。没想到亲眼所见,竟真是如此。
见轻晚眼也不眨一下地筷起筷落,李曦真的觉得这个世界里,天才都是一群有怪癖的人。
等他晕晕乎乎反应过来,轻晚已经吃饱喝足漱过口道过谢了。
撤了桌看茶,李曦遣去下人,轻晚摩挲着薄胎杯沿,沉吟片刻后才缓缓发问:“李老爷,恕我冒昧问上一句,如今住在深院的女眷,都是谁?”
虽然暂住这里已经几年了,轻晚对于与自己无关的人或事从来不曾打听过。是以不清楚李府这一方显赫也是十分正常。
牵扯到正事,轻晚的神色不复平淡如水,眸光湛湛,宛如利剑出鞘。
许是被轻晚这副神情吓到了,李曦心里莫名一紧,总觉得要出什么事来。轻晚的本事他已经见识过了,她能提出来的事,必然是和那个有关联的。
他皱着眉,小心翼翼地道:“内院里的女眷现如今只有内子一人。毕竟她怀有身孕,不便出来见客。所以,我并未让她来见过轻大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轻晚觑他一眼,抖了抖袖口,一枚新鲜的莲蓬从袖口滚了出来。浓绿的莲蓬头因为惯性骨碌碌地打转,直直滚到李曦手边的茶杯旁这才罢休。
尽管没到莲花落莲蓬熟的时节,这枚莲蓬头却长的圆胖可怜,颜色如同上等的翡翠。蓬眼上的一层膜,绿的像是野兽的眸仁,仿佛随手掐一下就有森绿的汁水汩汩流淌出来。
那蓬面凸起,上面的蓬眼圆润繁多,一圈圈匀称不已。
李曦盯着这莲蓬,心里头隐隐约约察觉了不妙,却是始终摸不到头脑。下意识伸手去取,被轻晚不知从哪掏出来的小玉刀阻住了。
“还请轻大师明示!”他惶恐不安地道。
轻晚将莲蓬拨回自己手边,见李曦直勾勾看着莲蓬头怎么也不得其法,她不在意地一笑,抚着脖颈上稀薄几分便不再削弱的黑印,眸色愈发幽深:“李夫人怀的孩子并未足月,但应是快临盆了,大概就这么几天。”
“李老爷,你是想要这未出世的孩子呢?”不让李曦从上一个问题回过神来,轻晚摆弄着莲蓬洞蓦地发问:“还是想要自己的性命无忧呢?”
李曦下意识反驳:“轻大师,这等玩笑可万万开不得!”
也不是李曦不信任轻晚,而是李家子嗣伶仃,到了他这岁数,自家媳妇老蚌怀珠为李家续下这唯一香火,他也有脸去叩拜列祖列宗了。
“那李老爷就好好想想,自己见得的那些画面究竟是在哪里被发现的。”轻晚好整以暇地悠悠道来,等到李曦想的面皮上生出薄汗,明显发虚却强撑着,她也不多言,手中玩转灵活的小小玉刀突然剖开绿莲蓬。
“噫喳——”被剖开的莲蓬传出一声古怪的叫喊,吓得没做准备的李曦小幅度一抖。他下意识去看,只恨自己没当场晕过去。
那莲蓬里哪有什么水嫩清白的小莲子,分明是一团边缘略微发黑的泥团!狐疑着细细打量,不由肝胆俱寒:莲蓬里哪来的泥团,这明明就是肉泥!
不需要想太多,李曦看着轻晚别有深意的眼神,胃里已经在汩汩冒着酸水。
“你猜的不错,这是人肉。”轻晚心里惋惜,遗憾自己放走了那缕充满着怨恨的魂魄,面上不动声色。她取了兜里的玉匣子,一点点把莲蓬里的肉泥从莲眼里挑出来放进去。
她笑吟吟接着道:“李老爷先别嫌弃。这可是厉鬼从你发妻肚子一点点里挖出来的。你这家里啊,总会有些地方少不了这东西,毕竟一个小莲蓬,怎么也装不完不是?”
轻晚漠然地看着李曦瞬间通红的双眼,神色终于癫狂的他颤抖着双手,盯着那团肉颇有万念俱灰的意思。
李曦抱着玉匣,无力地瘫倒在地,痛心疾首地低吼:“儿啊,儿啊,我的儿……”
轻晚抿了抿唇,虽说时间紧迫容不得他们浪费,但她还是安安静静地让李曦哭个痛快。她的目光落在合拢的玉匣上,仿佛透过玉璧看见了那团肉泥,心有怜悯。
这团肉泥碎的不能再碎了,但里面残余的星点灵气根本逃不过她的眼。这明显是罕见的先天灵种,一旦被人发现,不知要引得多少高高在上的道人来收作亲传弟子呢。不过……
“李老爷,这是你家未出世的小千金。莫要立错了性别扰怒了她。”轻晚绝对没忽视肉团里天生的**气息,出于不可说的心态,她出言提醒。
悲怆的恨不得把天哭塌的声音戛然而止片刻,李曦缓过来了才慢慢啜泣。他擦去眼角的泪痕,起身将本是当作宝贝疙瘩的玉匣放回桌上,“轻大师……嗝……我、我的女儿…嗝她太惨了!还请您嗝救救我们李家!女儿她嗝也会在泉下嗝放心的!”
呵。
这冠冕堂皇的借口也遮不住李曦满心满眼的无所谓。轻晚摩挲着玉匣,笑得恬淡:“拿人钱财,予人消灾。李老爷放心,这事我自然会做。不过令爱的这部分肉身,我要先失礼地借用一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救下整个李府,我女儿一定嗝、一定心甘情愿。轻大师尽管使用便好。若是觉得不够,方才大师也说了还有其他,尽可派遣下人去搜寻。李某纵使心痛女儿,也绝无二话。”
轻晚感触着玉匣内传来的微末颤动,实在不想看见李曦这张道貌岸然的恶心嘴脸,她轻轻点头:“那就有劳李老爷吩咐府中人去费点心力了。古人云:养不教父之过。可见父亲对于子女的重要。想必若是有了李老爷亲自相助,咱们今天定能把令爱的肉身凑齐,对于今晚的降鬼成功与否,当有决定性作用。”
轻晚把话说到这份上,一时不知如何推拒的李曦为难地蹙紧眉头。经历了早晨一事,他恨不得自己一天里粘着轻晚不撒手,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小命儿就完了。为了一个赔钱的死了的女儿,真是一点都不值得。
“轻大师啊,您也知晓,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没本事,要是碰到了……”李曦陪着笑,“您看,是不是有什么法宝……李某额外定有重谢。”
轻晚作出恍然的表情,从兜里取出几张平日里随便画着玩的驱鬼符。她听着李曦的千恩万谢,只是波澜不惊地道:“把它戴在胸前就好。只要你们不是故意作死,厉鬼绝对找不到你们身上。”
从轻晚踏进李府时,厉鬼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她的身上。而且早上时她秉着伤人一千自损八百,厉鬼身上的伤也不会轻易恢复,把李府圈起来后,自以为安全无忧,估计现在正在哪个旮旯里专心养伤。
不过有钱不赚,对于资金消耗极大的轻晚是不可能的。
心生揣揣,李曦顺了顺气,出去吩咐事了。
轻晚摊开手,看着掌心一闪一闪的鬼火,幽蓝的色彩印进瞳仁,连缀着真切的笑意:“鬼眫啊鬼眫,现在还不是贪吃的时候。倘若引起厉鬼的注意,等今晚祀旬现身,我会不小心告状呢。”
鬼火跳的更是剧烈,似乎在害怕的讨饶,又像是色厉内荏的逞强。无奈轻晚的封印它破不开,鬼火扭了扭,只得把较暗的一面对着轻晚来表示它生气了。
明明是怕轻晚被鬼气侵蚀心脉而死,所以才把鬼气吞进肚子里。它的良苦用心都被轻晚曲解了!还要让它面对祀旬!它才不是贪吃呢!虽然真的很好吃就是了。
可不能把这又傲娇又犯蠢的家伙得罪死了,今晚还需要它的帮忙呢。轻晚放柔了声音哄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那我们打个商量,今天晚上,你在祀旬出现前再把我身体内的鬼气吞完,而且不告诉他我今天所做之事。你没说,我自然也不会告状成功了。”
好像、好像很划算……
“等过段时间,我帮你寻好身体。就算祀旬再出现,你也能跑得远远的,根本不用怕他了。”轻晚笑着托起玉匣,再抛诱饵:“我给你找了个新伙伴,她很可爱,会好好陪着你呢。”
火苗乱舞,鬼眫努力忍着垂涎。做作地想:既然轻晚这么讨好我,那我就大人大量原谅她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