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他?”颜鸢儿沉思片刻,把目光投向步戾纳。
“来你们这里之前,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步戾纳心如止水地答道,嗓音润滑而流利,“住进这个房间以后,我才知道他的名字叫做楚夜轩。”
“楚夜轩?他的确是叫楚夜轩……你一定是偶然听这儿的人说起过楚夜轩的事儿,所以才记住了他的名字,对吧?”颜鸢儿强装镇静地盯着步戾纳的眼睛瞧,判断不出对方现在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自从被送到机构总部,这女人就一直被关在这间特别观察室里,绝对做到了与世隔绝,现在她坚持说自己不认识楚夜轩,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她从看护人员或者别的什么人嘴里听到了楚夜轩这个名字,然后把这个名字跟她从房门窗格望出去唯一见到的人对号入座,而这个人恰恰就是楚夜轩。要不就是,刚刚进来替她祛毒的崇小龙告诉她的?这也不应该啊,那小子没理由借着治疗的工夫跟她掰扯这些!更何况,即便步戾纳知道楚夜轩是谁,也派不上任何用处,因为她人尚且留置在观察室,人身自由,包括举手投足,都处于机构的严密监控之下。
“那倒不是。”步戾纳神经兮兮地左右摇摆起脑袋来,直晃得花枝乱颤。
“没听人提起过,你又说之前不认识他,”颜鸢儿从裤兜里掏出一颗随身携带的牛奶糖,表情平静地递给步戾纳,继续追问道,“那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叫做楚夜轩呢?”
“他进来看我,自我介绍的时候说的,楚,夜,轩,楚楚动人的楚,夜半歌声的夜,轩然大波的轩。”步戾纳略显兴奋地伸手抓过牛奶糖,剥掉糖纸随意朝地上一扔,把乳白色的糖球飞快塞进嘴里,满脸幸福地受用起口中奶香的滋味来。
“先等等,你说他当着你的面做了自我介绍?”颜鸢儿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仿佛掉进了神经遭受龙蛊毒素损坏的步戾纳给挖的坑里,心说有没有可能,脑死亡的楚夜轩真的苏醒了过来,时不时地偷跑到对门来拜访人见人爱的花仙子,同她一起探讨植物人和神经病的差别问题?简直荒谬,她这番话没法子教人相信!
“不光是自我介绍,还拜托我别的事儿。”步戾纳夸张地吸吮着糖汁,舌头和门牙摩擦发出“滋滋”的声响,“我说可以,但他叫我别犯急,说是等我养好身体之后会再来。你别说,这小子人长得不赖,看上去还蛮让人心动的……不过距离才能产生美,靠的太近的话,我心里反而有点不安了,还是远一点好……”
原来如此。颜鸢儿这才弄明白,步戾纳之所以拜托自己把楚夜轩调离对面的房间,并不是源于厌恶或者畏惧的情绪,而是“距离产生美”的原理使然。也就是说,步戾纳更希望对方同自己保持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
唉,真搞不清楚夜轩人长得不赖是福是祸,回想起他被毫无血缘关系的姐姐楚蔷薇强逼着借种生子的一幕幕,颜鸢儿只感到心中隐隐泛酸,颇能同情这小子后来不择手段地把自己变强,然后对仇家施以残酷报复的所作所为了。话说楚蔷薇至今下落不明,保不齐已经遭到了她弟弟的毒手,即便如此,也是该着的。
“除了楚夜轩,你身边的男人肯定也是个顶个的不错吧?”颜鸢儿判定步戾纳陷入了严重的情感虚幻状态,估计这就是崇小龙所说神经受损的后遗症,虽然不清楚这种分不清现实与想象的状况还会维持多长时间,但继续无谓地把楚夜轩牵扯进交谈中来,显然绝非明智之举。正好步戾纳把话题说到男人赖不赖上面,索性就坡下驴,跟她聊聊男人那点儿事,看看能不能从中寻着点蛛丝马迹。
“那是当然!知道什么叫众星揽月吗?”步戾纳眨巴眨巴眼,理直气壮地答道,“我是皓月当空,他们就是星光璀璨,一颗两颗三颗,四颗五颗六颗……楚夜轩只能排第七,加起来刚好凑足北斗七星!俊男帅哥来来往往,前仆后继,让人滋养不断,感觉真是好极了!”
嚯,连北斗七星都搬出来了,好大的架势!想不到平日里俗不可耐的花仙子,私底下居然豢养着一座偌大的“男”宫。既然如此,那就诓她老实交代与“来自星星的”男友们之间的情史好了,为避免遗漏,最好按照时间顺序来!拿定主意,颜鸢儿便亲切地劝导对方说,“真棒,分享一下你的北斗七星呗,我给你点赞!”
“我想想啊……前两个是大学里的初恋,长得都还行,但没钱没势的,当时青春年少,彼此只略微拉了拉手,连个吻都没接成。我说,这两个不算行吗?”步戾纳思索片刻,舔了舔嘴唇,饶有兴致地发了话。
这花仙子,光初恋就有两个,相当有范儿啊,真够特别的!
“听你的,不算好了!你就从第三个开始讲,如何?”颜鸢儿鼓励地说,心想既然龙蛊幼虫必须要靠接吻之类亲密接触,才能顺利进入人体,既然步戾纳和前两个初恋男友仅止于牵手的情谊,便可放心地排除掉,省得不必要地浪费时间。要知道,今天可是周末啊,被邢英华喊到机构总部加班够冤的了,再要耐着性子听完精神病人长篇胡诌的疯话,整个人不崩溃才怪!
“第三个心肠挺好,对我真心实意,又念旧情,”步戾纳脸上露出遗憾的颜色,“只可惜小磊这人是个死心眼儿,成天催我结婚,一门心思要我做个贤妻良母,和他一起伺候他家老头子。说是老头子,但只是养父……区区的养父,凭什么让我步戾纳伺候?再说了,我还没玩够呢,年纪轻轻结什么婚,又不是老封建!”
“然后呢,决定不跟他在一起了吗?”颜鸢儿虽然崇尚婚姻自由,反对父母对终身大事指手画脚,但终归信仰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如果苏月明女士或者杨沙寒导演催促自己跟杨聪聪结婚,她倒是极为乐意悉听尊便,换做杨聪聪本人哭着喊着向自己求婚,那事情就再圆满不过了。相反,假设对方贪慕孝子贤孙的虚名,分不清原生家庭和二人世界孰轻孰重,以照顾公婆为条件死乞白赖地缠着自己嫁给他,那步戾纳的这种决绝,未尝不是一种摆脱日后烦恼的不二选择。
“当然要这么做了!”步戾纳毅然决然地告诫颜鸢儿说,“这种过于孝顺的男人玩玩也就罢了,绝对不能作为老公候选人,否则婚后该有的罪受了!”
“你说‘玩玩也就罢了’,结果你俩玩了吗?”向对方提出这个少儿不宜的问题时,颜鸢儿不禁感到面红耳赤。虽说自己也跟杨聪聪处于热恋状态,但她本人在情感方面还是相对保守的,有的事情想是想过,可惜还没来得及付诸实践。
“玩啊,干嘛不玩?曾经有那么半年时间吧,小磊和我可以说是如胶似漆,搞得跟谁也离不开谁似的,把该做的都做了。”步戾纳顿了顿,闷闷地冷笑了两声,“分手之后再次遇见他,我开玩笑说他终结了我的少女时代,他老装深沉,说什么愿意等我回头之类的废话。”
“我听你叫他小磊?那他本来姓什么?”得到对方的肯定答复后,颜鸢儿趁热打铁地追问起第三颗星的详细情况,同时将其列入吕一风案的嫌疑人名单中。
“米磊。”步戾纳倒是没有卖关子。
“米……磊?”颜鸢儿貌似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之前好像在哪里听过。
等等,米磊的话……
颜鸢儿蓦然记起当初在跟萧飒沓、司徒青洛他们讨论蓝氏制药高层连环遇害案时,曾经详细列举过该厂当时在位的九名董事,并按照处事方式分为狐、鸵鸟和熊三派,分别代表骑墙、保守和激进之意。时至今日,狐派全军覆没,隶属此派的关小岭、穆非、曹开明和冯锋四人相继死于非命;蓝浩淼、印无极、秦琅三位鸵鸟派成员,并未受到波及,此派实力由此保存下来;熊派的栾凤娇和米杰两名成员,前者自不必说,而后者侥幸活下来,却已正式向蓝氏制药厂董事会递交了辞呈,想必早对曾经效忠过的集团心生芥蒂,避之唯恐不及了吧。
至于这段时间以来,蓝氏制药高层是否注入了新鲜血液,颜鸢儿此前因事不关己并未多做了解,根据常理判断,补充精英高管乃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事,否则单凭蓝浩淼那几个缩头缩脑的保守人物,必然无法满足凌驾于制药厂之上的幕后操纵者们事业扩张的野望吧……
对号入座的话,步戾纳口中的老头子,正是置身事外的米杰,而一度纠缠着向她求婚的那个小磊,米磊,其实是米杰的得力助手兼养子,深得老头子宠爱。
查来查去,居然又碰到了蓝氏制药的人……幸而随着米杰辞去董事会要职,不再属于邢英华所列蓝氏制药禁忌区域内的特别对象。那么,对他们父子二人展开调查就不用瞻前顾后,而是可以大展拳脚了。侦查壁垒解除,办事终归得力些!
米磊会不会就是那个利用龙蛊操纵步戾纳,造成吕一风惨死的罪魁祸首?单凭花仙子的一面之词,此人性格中不乏“宁肯在一棵树上吊死”的执念作祟,何况又跟光怪陆离的蓝氏制药撇不清关系,说他会怒而诉诸龙头蜈蚣,对曾经深爱的女人痛下狠手,使其作乐不成反作古,也并非空穴来风。无论如何,这条线索极为重要,待忙完今天的询问,有必要专门抽时间仔细查探查探。
“跟米磊分手,对你来说应该有些难过,又有些舍不得吧?”颜鸢儿意犹未尽地诱导步戾纳继续坦白跟另外几颗星星之间的罗曼史。
“难过?舍不得?抱歉,我步戾纳的爱情宝典里还没有这两个只会令人泄气的字眼儿。”步戾纳将嘴里的奶糖吸得“咋咋”作响,“我的恋爱信条历来明确,那就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与其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留恋和后悔上,不如全身心地让自己投入新的感情漩涡中去……然后,他进入到我的视野中来,我不过略施小计,很快就牢牢俘获住了他的心……”
“他?”颜鸢儿一愣,暗想步戾纳口中的他,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