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来了。”
随着媒婆的声音响起,珠帘“哗啦啦”响动,一个头上盖着红盖头,身披火红嫁衣的少女,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走出。
穿着红色新郎官服的于瑱,已是面色潮红,双眸神采奕奕,此刻他还如在云端当中,恍惚间竟有些不真实之感。
不过,在他的故事里,这已是最为圆满的结局。
徐行神念绵延,稍稍探察后,就是凝了凝眉,只见红盖头下的洪灵芸,脸色淡如金纸,嘴唇乌青紫黑,“这是服了毒……”
其实,此时若上前施救一番,倒也并非没有一线生机,只是……
“新郎,新娘拜天地。”在众人或复杂、或祝福的目光注视下,司仪清亮的声音中气十足,拉起的腔调里,充满着洋洋喜气。
“嘀嗒,嘀嗒……”
然在这时,水珠滴落在地的声音次第响起,可是掩映在一片欢声笑语里,除却徐行皱眉不语外,并无人知。
直到,“咯咯……”阴森诡谲的笑声突兀响起,红盖头一下子被掀开,露出一张凄惨清绝的玉容。
“这……”上首端坐的于斐和于夫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有些不明就里。
徐千雪玉容微变,颤声道:“灵芸,你……”
于瑱脸色大变,离得近,就要伸手上前察看。
“滚!”洪灵芸一把推搡开,冷冷道了一字,又见其他人有上来查看之势,撕心裂肺喊道:“都别碰我……”
众人闻言,无不心生惴惴,这种突发事件,可能一生都没有遇到过几次。
楚王宁钰正拿着酒杯好整以暇把玩着,不时瞧向徐行身旁的徐千雪,这时见了此幕,面沉似水,沉声喝道:“洪灵芸,你搞什么名堂?”
“宁钰,你难道自己不会看?”洪灵芸轻蔑一笑,嘴角不自觉流淌下一抹刺目嫣红,“你逼我嫁这人,要嫁你去嫁吧。”
“放肆!”宁钰目光幽沉几分,冷哼道。
洪灵芸嗤笑一声:“我放肆?那日你扑倒在我身上,到底是谁放肆?”
“你……”宁钰目光慌乱,悄悄瞥向一旁的徐千雪,可见伊人面色如常,犹似未闻,不禁好一阵失落。
“宁钰,我洪灵芸……瞎了眼,才会看上你个懦夫!”洪灵芸声音凄厉,字字控诉。
见在场之人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宁钰面色微变,恼羞成怒道:“简直胡言乱语,来人啊,堵上她的嘴!”
见廖年一时踯躅不前,厉喝道,“廖年,你聋了吗?”
廖年面色挣扎着,正要上前,却听一道淡漠的声音响起,“够了。”
徐行冷睨了一眼想要发作的宁钰,停留在其人腰间的香囊,寒声传音说道,“我若杀你,你腰间的东西护不住你!”
宁钰脸色顿时阴晴不定,冷哼一声。
徐行转头看向口鼻溢血,疼痛得已然单手捂住心口的洪灵芸,沉默片刻,问道:“事已至此,你有什么愤懑和不平,说来就是。”
“徐行,还有你!”洪灵芸似乎找到新的目标,嗓音已因心口绞痛而颤抖着,道:“我父对你徐家尽心尽力,可你又是怎么对我的?我父母罹难,你连尸骨都懒得找!”
徐行面色平静,张口欲言,却被洪灵芸一阵讥笑打断,“不用心,就是不用心,若你妻、你姐身遭险境,你扪心自问,又会这样?”
徐行闻言微怔,一时默然。
“怎么,无话可说?”洪灵芸自嘲一笑,目光已开始有些涣散,喃喃说道:“我父视你如子,还想让我许配给你,呵……”
念起往事,洪灵芸神思就有些恍惚,若当日她答应……不,她绝不会答应!
徐千雪面有不忍之色,莹润如水的目光投向徐行,哀声道:“阿弟,我知道有些为难,灵芸她……你能不能救她一命?”
“她死意已决,”徐行神念远远查看着洪灵芸的情况,皱眉道:“毒入心脉,神仙都救不回了。”
“呵,又是这样!徐行,”洪灵芸讥诮说道,“若你妻、你姐中毒,你又会如何?”
“你想让我救?”徐行目光淡漠,说着话,就待上前。
“别碰我!”洪灵芸厉声喝止,嘶哑道:“你还没……回答我!”
徐行沉吟须臾,说道:“眼下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你时间不多了,一会儿恐怕难以开口。”
“你告诉我!”洪灵芸凄声说道。
“上穷碧落下黄泉,如此而已。”徐行面色淡淡,掷地有声。
平静无波中有着磐石不移的坚定,此言说出,一室皆惊。
徐千雪娇躯轻颤,不禁抬眸,定定看向那神情沉寂的少年,凤眸闪烁,蕴着复杂。
连闭上眼眸、不忍再看的于斐,都是愣在原地。
“呵……”洪灵芸故作轻蔑一笑,心思却是五味杂陈。
不由回忆起去年元宵时,这人在耳畔吟着的一阕词,总是这样让人无法释怀,怅惘久久。
想着想着,洪灵芸思绪就越发沉重,视野也渐渐模糊,转而看向徐千雪所在,用尽剩余力气,低声喃喃唤道:“千雪……”
“灵芸,我在这里……”徐千雪不顾身旁少年的以目制止,猛然跑了过去,俯下身,看着已然七窍流血,意识模糊的少女,牢牢抓住对方冰凉的手,泪珠蓄满眼眶。
“对……不起。”细弱的声音响起,已是弥留之际。
徐千雪抱着少女的头,此刻金翅风冠已掉落一旁,秀发披散着,轻柔将少女额头上的青丝撩向两侧,抚摸着脸颊,“我从没怪过你,灵芸,我们回家,好不好?我带你……回家。”
少女涣散的眸子,似凝聚了一些,嘴唇翕动:“回……”
虚弱声音几不可闻,眼皮阖上,双手无力垂下,眼角隐有泪痕无声滑落。
“灵芸!”徐千雪眼中泪花夺眶而出,幼时唯一的姐妹,在怀中已然气绝身亡!
见此,楚王宁钰冷哼一声,拂袖离去,身后廖年连忙快步跟上。
于斐夫妇长吁短叹,脸上更是愁云惨淡,至于一身新郎官服的于瑱呆呆立在原地,显然对喜堂变灵堂,不知所措。
徐行缓步走到徐千雪面前,那出一方手帕,轻声道:“阿姐……”
徐千雪啜泣着,素手捂住了檀口,分明伤心到了极致,这时接过手帕,没有擦眼泪,轻轻擦着怀中少女嘴角的血。
徐行心头也有些沉重,眼前不由浮起当日在阴司寻陆判查阅生死薄时的一幕,虽早有所料,可仍是叹了一口气。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不得不说是一种莫大的人生悲哀。
他此刻也在反思自己,尽管洪灵芸临终前的指责,或许有着几分一叶障目的偏颇,可他……是否因为洪灵芸当年的看不上自己,存着一丝“莫欺少年穷”的耿耿于怀呢?
想了想,终究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