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雪烟傻傻地笑了笑,捧起杯子,一边喝,一边偷偷瞧着他。
她心里翻江倒海,不经意间被任逍遥扳起下颌,脸上拂来一阵温热气息,猛地反应过来,不知为何,居然抬手一挡,手心触到他的双唇,指尖碰到他的眼睫。
热热的,痒痒的。
挪开手,见任逍遥冷着脸不说话,心里突然很委屈。她以为自己喜欢任逍遥的,可为什么从来都不愿意他亲近自己呢?
任逍遥盯着她看了一阵,忽然道:“你不喜欢,还是想先要名份?”
声音既冷且淡,高高在上,仿佛在谈一宗生意。凌雪烟心头立刻燃起火来,用力一挣,没有脱开,尖声道:“你这混蛋,大混蛋!”
她嘟着嘴,鼻子微微皱着,鼻孔一鼓一鼓地翕动,双颊染上一层红晕,眼中泪光闪动,一副说不出的可怜可爱小模样。任逍遥瞧着瞧着,居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就是喜欢凌雪烟气得说不出话、又没奈何的样子。
看够了,才柔声道:“好了,我逗你的。像你这样的女子,无论多骄傲,多矜持,都值得男人等。”凌雪烟只觉脸上烫得厉害,心中却暖暖甜甜。“只是,”任逍遥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肩,“别让我等太久,我有时的确是混蛋……”
凌雪烟狠狠捶了他一拳,啐道:“你讨厌死了。”
任逍遥趁机抓住她的手,又习惯性地挑起她一缕青丝,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前光影刹那间恍惚起来。
凌雪烟半倚在他怀里,感到长发在他手中缱绻缠绵,道:“那,你还会想着月老牌上的人吗?”任逍遥脸色微变,手上一紧,凌雪烟疼得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打开他的手。
任逍遥一脸不解:“怎么了?”
“很疼!”
任逍遥一怔。
很疼吗?他根本没有用劲啊。从前他用力扯轻清的头发时,轻清从来不喊疼。任逍遥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扭头冲了出去。
院子里雪花飞扬,他站在雪中,抬起头,感到雪花落在脸上,融化在脸上,渗着丝丝寒意。指尖探入怀中,触到那块竹牌,一刹那心绪纷飞。
“你的人就在我身边,我戴它做什么!什么时候你不在了,我就天天戴着。”
那时,他踌躇满志意气风发,怎么想得到,轻清竟会真的离他而去。每思及此,任逍遥心里便充满了恨。
身边的女人越多,他越发觉自己离不开轻清,忘不掉轻清。凌雨然、凌雪烟、徐盈盈,岑依依,凤飞飞,还有暗夜茶花中一些记不得名字的女孩,他都喜欢,可是都不爱。比轻清好得多的女人有,而且很多,可是没有用。纵然是令他牵肠挂肚的梁诗诗,也不能取代陪伴了自己十年岁月的轻清。
十年!
人一辈子有几个十年!
哪个女人能再和他拥有一模一样、一同长大的十年!
任逍遥苦笑了一下,又斟了一杯酒。
风已住,雪未停,雪花落在棚顶,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在院中新搭的席棚里坐了很久,四周一个人也没有。棚中吊着一只剥好的鹿,桌上摆着炭火和铁架。铁架烤得通红,鲜红的鹿肉放上去,发出滋滋的声音,腾起一股令人垂涎的香味儿。
喝一杯酒,割一片鹿肉,浅浅饮,慢慢品。任逍遥酒量不大,若要保持清醒,就不能喝得太多。
黄昏已近,雪更大。大雪模糊了七尺之外的事物。
叮铃铃。
銮铃声断断续续地传来,雪中慢慢出现一团红色的影子。
烈焰驹,飞雨。
冷无言下马走进席棚,将蓑衣和斗笠摘了,坐在任逍遥对面。
青衣淡,雪花残。炉火正旺,夜寒不侵。
他看着桌上的酒坛,锡壶,火炉,展眉一笑:“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向晚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这是冷无言说的第一句话,不问任逍遥已等了多久,似乎他才是此间主人。
酒是温的,酒香混着糯米香四溢开来,结成一层淡绿泡沫,浮萍般摇曳。
任逍遥抬头,眼中是笑意:“姜老弟伤势如何?”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不问岑依依也不问徐盈盈,甚至不问冷无言要谈什么事。
冷无言道:“快则三月,慢则半年,便可痊愈。”
任逍遥微一顿首,割了几块鹿肉,又指了指桌上短匕。冷无言挑起一块鹿肉,笑道:“隆中煮酒,割鹿而食,任兄胸中,也有天下。”
话中有话。
任逍遥喝了一杯酒,道:“有话直说。”
直说不得。
冷无言沉吟片刻,才道:“令尊可好?”
任逍遥挑着鹿肉的匕首顿时停在半空。
他做梦也想不到,冷无言会问起这个。一时间,心底不觉涌出几许凄凉。“那老家伙,身体还好。”任逍遥转着匕首,随口说着,又抬起头来,“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问他好不好的人,我会转告他的。”
冷无言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瞳孔中,似乎隐藏了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年关将近,令尊一定很挂念你。任兄有何打算?”
任逍遥盯着刀尖上烤得金黄焦嫩的鹿肉,淡淡道:“你是想问我,下一步要做什么罢?”
冷无言略显尴尬,点了点头,神色竟有些紧张。
任逍遥的回答却既简单、又干脆:“我不想回去。”他将匕首放在桌上,眼睛看着远方,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回去,会更想她。”
大雪仍未停,似是不将人间埋葬,便不甘心一般。
冷无言心中轻叹。
他已明白,任逍遥在江湖中竭力谋夺权势财富,不过是要躲开那个和轻清生活了十年的地方,那个处处都有轻清身影的地方。冷无言深吸一口气,向着雪花飞扬的夜空一指,道:“任兄,你说,雪盖满大地,是好,还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