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茶楼北面,是一座肃穆精致的竹苑,苑中竹枝在这萧索冬日依旧苍翠可人。若非门前挂着吟诗苑的牌匾,谁也想不到如此清雅之地,居然就是吟诗苑。凌雪烟没和众人去那座大名鼎鼎的吟诗楼里喝酒,而是问了路径,径向苑内的粉单馆去。
粉单之名,来自馆中所种粉单竹。此竹茎上有一层白色细绒,以红灯临照,便似美人粉面。薛涛一生爱竹,蜀王便在吟诗苑遍植天下奇竹,各处院落,也都以竹为名。凌雪烟却没心思赏看,只想知道姐姐和林枫到底怎么回事,也想把憋了许久的小女儿话,一股脑说个痛快。
现在她舒舒服服地泡在热水里,一张嘴巴噼里啪啦说个不停。说到徐盈盈和宁不弃,凌雨然心酸落泪;说到时原的冤屈与背负,凌雨然蹙眉轻叹;说到林枫在状元茶楼的一言一行,凌雨然会心微笑,看见她臂上鞭伤,赶忙拿来药油,细细揉着,又说起自己的遭遇来。
听到任逍遥和冷无言的赌约,凌雪烟想的是“狄樾那家伙懂什么,居然要做掌门了,那我的本事岂不是也能做个掌门”;听到汉中的惊心动魄,凌雪烟想的是“汪深晓和杜暝幽两个老不死,都不是好人”;听到凌雨然要助冷无言和林枫,支持川中三派脱离青城,凌雪烟击节赞叹;听到三人到了成都后,唐家堡堡主唐栖川避而不见,不由奇道:“雨孤鸿不是唐九小姐唐灵吗?算起来,还是唐栖川的妹子,冷无言要见他还不容易么?”
凌雨然叹了口气:“峨眉、青城、唐家堡鼎足而三,我们与青城派过不去,唐堡主谨慎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凌雪烟对这些权谋之术不感兴趣,只道:“姐姐既然有心帮忙,为什么自己躲起来,却要借云灵剑给林枫,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胡说八道些什么!”
凌雨然出神地看着水面上的花瓣:“我知道。”
凌雪烟琢磨着她的神色,嬉笑道:“原来姐姐真对林枫有意。哎,林枫这个人倒是不错,只是做我姐夫的话,比任逍遥差了些。”
“死丫头,乱说话!”凌雨然的脸色变得如灯下的粉单竹一般,狠命挠着凌雪烟腋下,“还说我!你呢?你要任哥哥,还是要盛哥哥?”
凌雪烟脱口道:“两个都要!”也不躲闪,反去挠凌雨然,搅得水花四溅,把凌雨然周身衣服打得湿透。月光透过重重竹影照进来,仿佛一尾尾调皮小虾,陪着两条美人鱼戏耍。
闹够了,笑累了,凌雨然起身更衣,又爱怜地理着妹妹鬓发,道:“小妹,听姐姐的劝,盛公子比任逍遥好得多。”
“是么?”凌雪烟揉捏着水中的花瓣,又狠狠丢掉。想到盛千帆的冷淡,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实在不明白自己哪里触怒了他,因为那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出过声。
凌雨然自然不知道这一层。“怎么不是?傻丫头,好好想想,谁一直跟着你,照顾你,保护你,连命都不要,你却一句好话都不给人说。”
凌雪烟哼了一声,躲进水里,只留鼻子在外,就像小时候与父母赌气躲进被窝里。只在心中骂道:“明明是他占了人家便宜,就不理人了。任哥哥说得没错,男人都是那个样子,表面上对你彬彬有礼,心里却不知在想些什么坏事!”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声音道:“凌小姐,林枫特来还剑,不知小姐是否方便一见。”
凌雨然吃了一惊,戳了戳凌雪烟的头,压低声音道:“你看看,这下你出不来了罢?”凌雪烟不服气:“你叫他走,我就可以出来了。”
林枫又道:“凌小姐,你可在屋中?”
凌雨然慌忙应了一声,又对凌雪烟道:“你老老实实呆着,别出声!”说完便将屏风拉过来,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婢女,各挎着一只食盒,林枫站在她们身后。门一开,两个婢女便进门拉桌子布菜。其中一个笑道:“林大爷快进来坐呀,你不是特意请凌小姐品全竹宴的嘛!”不由分说,将他和凌雨然拉着坐下。凌雨然看着林枫,迟疑道:“林公子,你这是……”林枫也是一脸愕然,还未答话,这小婢又道:“我们吟诗苑的全竹宴,可不是有钱就吃得到。这菜品清火,养颜,又有诗韵,最适合林大爷和凌小姐这样的才子佳人了。”说话间捧出一盘菜来,笑着道,“这是我们吟诗苑的招牌菜——蛙声一片。”
盘中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竹筒里,隐隐露出蛙肉、青花椒和小米椒,飘出麻辣鲜香的味道。凌雪烟在屏风后闻到了,只觉肚子咕咕直叫,幸好是在水里,否则定要把林枫吓一跳。
另一个小婢接着道:“山珍美味,地道的成都菜。”随着话语,端来一盘清淡炒菜,粗看之下,有竹帽、肚片、腊肉、黄椒。“望江风月,咱们的主厨秘制,用苦笋、竹荪、茶树菇、虾仁、里脊肉和玉米,以秘制酱料爆炒。竹味锅贴,是把竹芯叶、竹叶青、鸡脯肉包在面皮里,先蒸后煎。”接下去是“燕窝竹宴盅”、“一品竹丝翅”、“口味竹脂鱼”、“妙笔回春”等等,两个婢女说得不亦乐乎,根本不给人插话的机会。说完菜品,又满满斟了两杯酒,才掩口笑着溜出去。
屋里只剩林凌两人。当然,还有躲在屏风后浴盆里,饿得肚子直叫的凌雪烟。
但在林枫心里眼里,却只有凌雨然一个。眼前的她纤秀柔美,黑发松挽,几绺未干透的鬓发帖在脸颊脖颈间,衬得肌肤细腻白润。想到那一夜的情形,林枫喉头微微发烫。就听凌雨然道:“林公子,多谢你的全竹宴。”
林枫苦笑道:“林某一介武夫,哪懂这些。这定是唐少爷的意思。”
凌雨然道:“扬威盟的事,我已知道。”她端起酒杯,道,“恭喜你了,林大爷。”
林枫一下子紧张起来,浑浑噩噩地将杯中酒喝了,一股绵醇热力流入腹中,将方才酒宴上,唐缎为沉璧剑之故,答应帮他们引见的事一股脑说了一遍。又说到冷无言传回讯息,言道他已找唐家大公子唐歌帮忙,明早便可赶回,见到唐栖川当无问题。凌雨然静静听着,不时点头。林枫心中畅快,又见她脸色温润,如三月桃杏,眸子里透出脉脉情意,不觉大着胆子道:“凌小姐,可还记得要对在下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