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不错地盯着任逍遥,他的手腕根本没有动,刀怎会飞来?
电光石火间,剑持四郎一把将竹取小枝推出,哪知多情刃竟拐了个弯,唰的一声,血光喷起。剑持四郎怪叫一声,半张脸已没了知觉。伸手一摸,竟带下半块面皮来。他眼前被血遮挡,恍惚间只觉劲风刚猛,暗叫不好,身子一缩,没入沙地,狼狈遁走。
任逍遥接住旋回的多情刃,站在剑持四郎土遁的地方,将那半块脸皮狠狠踩进沙地,转过身来,冷冷瞥着竹取小枝。
竹取小枝跪在地上,心中已明白过来。任逍遥所说的不该隐瞒,并非指自己的身世,而是指自己方才的作为。那番话固然是为扰乱剑持四郎心绪,却又何尝不是讲给自己听的?
她深深吸一口气,抱住任逍遥双腿,哽咽道:“逍遥君说的不错,我想活命,但从来都不希望逍遥君有危险。逍遥君大概不会相信了。”说着仰起头,脖颈伤口立刻渗出血来,滴在吴服上,好似雪里红梅,“那么就请杀了我。小枝愿意死在逍遥君手里。逍遥君给过我真切的快乐。那是我一生仅有的。”
任逍遥冷笑一声:“你太小看我。”
竹取小枝愣住。
任逍遥俯下身,在她耳边一字字道:“我说过,家,兄弟,女人,我一样都不会放手。”
突然一个声音破空传来:“剑持四郎输给任教主这样的对手,不算丢人。”白影一闪,长尾信宏立在三丈之外,两手空空,既无长鞭,亦无九曜手里剑。“用言语和动作分散对手的注意,再出其不意攻击,这些再明白不过。只有一点,”他说起汉话来竟也十分流利,脸上一派谦谦之貌,“任教主何以手腕不动而出刀,还请赐教。信宏解了疑惑,动起手来,才不致分神迟疑,令胜负不公。”
任逍遥只觉有趣。
生死搏杀之时,问出这样的话,倒也不愧关东四大名之首长尾家的荣耀。
任逍遥将竹取小枝挽到身后,随口道:“寸劲。”
永春方家的寸劲,就是他突袭剑持四郎的秘密。沙地虽反射月光,到底不够明亮,又有刀柄遮挡,是以剑持四郎根本看不到多情刃飞出之前,任逍遥四指虚握、食指轻拨的动作。
长尾信宏立刻皱眉。
任逍遥这种飞刀结合拳法、又以食指使出的功夫,本就是天底下第一遭,何况寸劲一道,长尾信宏本就不知。他原想借任逍遥这狂傲性子,探出剑持四郎挫败因由,不料一问之下,心中疑团反而更大,又不好再问,否则反显得自己无知怯懦。当下轻咳一声,话锋一转:“任教主可知天之安川,又名镜沉渊?”
任逍遥看见他神情,知道自己方才的话已达到目的,当下笑道:“不知。”
长尾信宏亦笑道:“九菊一刀流之破金菊刀,擅金遁术。金者,光也,影也,镜也。”
任逍遥不动声色:“莫非那传说中的三神器之一八咫镜,沉于此处?”
长尾信宏诡异地笑了笑:“上古时,高天原二神天津麻罗、伊斯许理度卖命,的确是从天之安川取坚石、从天之香山采金,铸做八咫镜。镜沉渊中虽然没有八咫镜,却有破金之阵。”说着斗篷一展,幻出一片炫目白光,竟没了踪影,四周只剩一片晶莹。
晶莹的镜!
一眨眼的工夫,任逍遥四周竟布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镜子。
上万面镜子像花瓣、又像波浪一般铺排开来,角度各个不同,借着一点月光,反射出千万倍的亮。任逍遥眼前一阵晕眩,整个人仿佛悬浮在虚空世界,又像沉入光的深海。
镜沉渊之名,原来如此。
任逍遥定一定神,才看出那不是镜子,而是数不清的人影。他们一组五人,两丈一组,成五芒星状占位铺开,披着与长尾信宏一样的白色斗篷。斗篷材质奇特,不但能映出人影,且能使光影反射加倍错乱,难辨真假。
破金菊刀,擅金遁术。
长尾信宏的声音遥遥传来:“任教主以为此阵如何?”
任逍遥平下心绪,淡淡道:“尚可玩味。”说着一搂竹取小枝,举步前行。
他已找出长尾信宏藏身所在。然而一步未完,就听风声刺耳,所有斗篷上都映出红光,仿佛千百道赤色闪电,从不同方向向任逍遥袭来。
竹取小枝大呼:“九曜手里剑。”
任逍遥明白,却辨不出哪一道是真、哪一道是斗篷反射,稍一迟疑,劲风已到身侧。闪避中嗤的一声,肩头血线飙出。
血花未落,风声再起。任逍遥心念转动,闭上双眼,不再受光影干扰,向风声来处点出一指。指风过处,砰的一声。睁开眼时,就见一枚九曜手里剑打碎一面“镜子”,碎镜后风声厉啸,一团银影斜刺里冲出,刀光炫目,直刺任逍遥腰际。
多情刃只一闪,那人便倒了下去。沙地上浸了血,仿佛朱红印泥,踩上去黏腻不堪。任逍遥边走边道:“长尾信宏,我劝你少要人来送死。”
没有人来送死。
镜沉渊仿佛只剩任逍遥和竹取小枝两人,和他们的无数影子。任逍遥心中不耐,一刀挥出,喀嚓一声,又一面“镜子”破碎,却无血流出。这件斗篷里竟没有人,竟只是一截木桩。任逍遥心中一沉,一连斩过五面“镜子”,都是木桩,已明白破金之阵厉害所在。
最先那两枚九曜手里剑,其旨不在伤人,而在诱人闭上双眼。对高手来说,听声辨位并非难事。但在那时,布阵武士已悄悄轮换。他们或许在远处,或许就在你身边。下一次听声辨位,才是真正的杀招发动之时。任逍遥一念至此,就见红光漫天。
无数道红光飞扑而来。
不是一枚九曜手里剑,至少是二十枚。经“镜子”一映,至少是二百枚。
任逍遥随手抄起一件斗篷,内力贯注其上,斗篷猎猎展开,哧哧声不断,停下时,斗篷已被三十枚九曜手里剑割成碎片。
“逍遥君!”竹取小枝轻呼。她小腿上被划出一道深深伤口,全赖任逍遥单臂搂住,才没跌倒。
任逍遥凝眉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