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到得皇城下,腾身跃起,扑入城门与城墙夹角的阴影,消失不见。任逍遥看着平平整整五丈高的城墙,心念转动,飞身掠起,果见城墙三丈高的地方有一道活门。门后石阶蜿蜒向下。任逍遥进得城内,却被眼前一片铺天盖地的白沙惊得说不出话。
这宏伟的皇城内,竟是一片如雪的沙地!
沙地横贯皇城东西,足足一千丈长、三百丈宽,无遮无挡。沙质极细,白得刺人双目,踩上去绵软陷足,有风吹过,便卷起雾一样的沙浪,盛着满满月光,仿佛天河,将宫阙隔开。
莫非这便是天之安川?
带路的人已消失在沙地中。整个皇城死一般寂静。
任逍遥放下竹取小枝,目视沙地对岸星星点点的灯火,自语道:“好个杀人场。”
这不是陷阱,而是火坑,单等他跳进去的火坑!
竹取小枝被他长长的影子笼着,更显双眸清澈。见他望向自己,口鼻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胸膛起伏,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两人静默片刻,任逍遥伸手理着她的鬓发,指尖滑过她脖颈伤口,温然道:“疼不疼?”竹取小枝心头一热,就要摇头,脸却被他大手托住。一股干燥温暖的气息从掌心传来,就听任逍遥的声音道:“别摇头,伤口会撕裂。”
这声音里带着笑,带着疼惜,还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高高在上,让人听了,又嗔怪、又开心、又温暖。竹取小枝将脸贴在他掌心,眼中忽地落下泪来。
任逍遥却笑了笑,在她额头轻轻一吻:“回去罢。”说完转身,迈开大步,踏进沙地。
竹取小枝呆呆望着他的背影,身子抖得愈来愈厉害,喃喃自语:“回去?我还能回到哪里去?”忽然握紧双拳,飞扑过去,张臂将任逍遥抱住,大声道,“你别去!”
任逍遥并不停步,更未转身。
竹取小枝任他拖行,拖得木屐也掉了,手却还死死扣在他腰间,断断续续道:“一青刀主找到我时,逍遥君还在昏迷。他要杀逍遥君,我、我不肯。我让他去对殿下说,现在杀了逍遥君没有一点好处,但若让逍遥君与我一起,假装遇到海难,接近岛津姬,再设法杀了她和孟威,还有、还有逍遥君,对殿下的复国大业都有大大的好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无助,“可我、我杀不了逍遥君,我不想杀逍遥君,我不想做浮舟,我恨不得孟威永远不回来……”
任逍遥恍如未闻。
“逍遥君要我回去?要我回到殿下身边吗?难道逍遥君不明白,殿下根本不在意我的生死,从那时,从同意我留在逍遥君身边那时,就不在意了。可我、我还在做梦。殿下答应见逍遥君,根本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引你,为了杀你。天之安川全是陷阱,从没人能活着过去。”
任逍遥心中冷笑。
竹取小枝哭了起来:“无论逍遥君属意皇党还是新党,只要带着小枝……若是放了我,我便恨你一生一世。”
任逍遥仍不停步。他的身子冷得像铁,心也硬得像铁。
竹取小枝气力耗尽,双手一松,跌在沙地上,满目绝望:“逍遥君不是说过,家,兄弟,女人,一样都不会放手吗?”
任逍遥突然停下脚步,攥住竹取小枝的衣领,将她拎到身前,一字字道:“要做我的女人,便不该瞒我。”
竹取小枝明白他话中所指,长长叹息一声,道:“我是太子殿下从宫中带出的……”
话音未落,沙地上陡然卷起五道旋风,细细沙粒扑入口鼻,几乎无法呼吸。旋风中扑来五条人影,哗啦啦数声响,五条铁索卷住任逍遥四肢及腰身,复又绷得笔直,没入沙下。
竹取小枝惊呼:“狮蛮菊刀!”
背后风声锐啸,寒气逼人。任逍遥反手拔刀相迎,锵的一声,震退来人,回身时,见偷袭的正是剑持四郎,当下冷笑:“来得好。”双臂较力,将两条铁索硬生生拔出,当空一抡。两个狮蛮菊刀武士不及松手,嘭的一声撞在一处,脑浆迸裂,横尸当场。
竹取小枝大声道:“逍遥君小心!”
沙地上白光一炫,五截刀尖挺出,从五个方向向任逍遥飞速滑来。双腿和腰间的铁索力道猛增。任逍遥沉肩蓄气,一跃而起,铁索发出喀喇喇的声响。然而地底三人已有准备,并未被掀出,刀尖却已到近前。
白光暴涨中,五个黑衣武士破土而出,长刀刺向任逍遥。任逍遥五指并拢,一刀斩出。
凤凰掌刀。
嗡的一声,缠住双腿的铁索节节寸断,地底传来两声闷哼,铁链坠地,两滩殷红血迹漫出白沙。
腰间铁索力道更沉,任逍遥身形下坠,迎面便是五柄长刀。盐沙漫天飞舞,空气中满布腥咸味道。任逍遥杀意狂炽,五道指风逼下,嗡嗡振声不断,长刀全部断为两截。借力跃起,抄住腰间铁链,猛力一抡。地底那人再也扛不过,随着铁链,一头撞在一个黑衣武士身上。两人俱都昏阙,不知死活。任逍遥站定身子,手腕一抖,铁链带着昏死那人卷出,锁住余下四个武士脖颈,哗啦一声绞紧,五人立时毙命。
但竹取小枝已在剑持四郎手中。
他扼住竹取小枝喉咙,狂笑道:“心疼吗?”手上略略加劲,竹取小枝立刻双目翻白,脸色发青。剑持四郎瞪着任逍遥,恶狠狠道:“你,随我去向殿下请罪,否则我……”
任逍遥截口道:“杀了她?”
他居然在笑,笑得轻松惬意,笑得剑持四郎脊背发凉。
任逍遥步步逼近:“昭信怎会在意一个舞姬的命?你以为,我会傻到,相信一个欺骗过我的女人?”
剑持四郎只觉一脚踩进淤泥,愕然道:“什么?”
任逍遥抱起双臂,施施然道:“她日日伺候我,定海将军府尽人皆知。堂堂太子,未来天皇,怎会再留着她?她说那些话,不过是希望我保她性命。”他扬刀一指身后,“在这天之安川,谁愿意带一个累赘?刀主替我料理了她,我倒要谢你。”
剑持四郎还未明白任逍遥话中之意,就见一道红光呼啸而至,直劈顶门。
多情刃?
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