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信一笑:“三日后,本王当备美酒,与小枝姑娘共待任教主持剑荣归。”
这句话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意思是,天丛云剑要带回来,天皇就不必了;第二层意思是,竹取小枝要留下做人质,三日后,任逍遥若不回来、或是不能带着天丛云剑回来,她就要死。
竹取小枝岂能听不出?她飞快瞥了昭信一眼,眼中说不出的恐惧。任逍遥只轻抚她的发丝,柔声道:“你乖乖等我,无论发生什么事,血影卫都有办法通知我。”
这句话也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意思是,任逍遥不反对把竹取小枝留作人质。第二层意思是,血影卫有一套不为人知的传讯手段,高天原城中的任何风吹草动,他们都有办法让任逍遥知道。所以这三日内,双方最好尊重游戏规则。
天色渐明,昭信的人马依约先行撤离,四下静得不可思议。任逍遥与血影卫在镜厅内密议一个时辰,才将他们遣散。藤原村正一人站在五芒星台上,看着那条血染的道路渐渐被白沙淹没,不知想些什么。
幸好任逍遥猜得到:“你是我的朋友,我是昭信的盟友,他不会将月琉璃怎样。”
藤原村正看了他一眼,道:“我说过,樱花若开了,我走,若谢了,我葬。无论她遭遇什么,我都不会再插手。”一顿,接着道,“所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我和你一道去天之香山?”他冷笑一笑,“你怕我留下来,昭信会杀我?还是怕一青兆会杀我?”
无论为了南朝还是为了月琉璃,在昭信和一青兆心中,藤原村正都是死了最好。任逍遥的确是出于这缘由,才要藤原村正同行。但他绝不会这样说。
他说的是:“因为我们是朋友。”
藤原村正领了他的好意,却道:“你是个浑蛋朋友。”
任逍遥哈哈大笑,舒活下筋骨,话锋一转:“藤原兄为何那么巧出现在五芒星台,又那么容易,找到了屋顶那个入口?”
藤原村正奇道:“你真的不知道?”
任逍遥点头:“我真的不知道。”
藤原村正目中更奇:“你不知道,却敢赌?”
“我也说过,有五成把握的事,已经值得去做。”任逍遥诡谲一笑,“何况,我知道你要看樱花是开是谢,所以一定会来,岛津姬也一定会告诉你一些皇城里的秘密。譬如,如何绕过镜沉渊、五芒星台都有哪些门户。”
藤原村正怔了怔,摇头叹道:“你还是知道!我却没有见到我想见的。”他环视四周巍峨宫宇,低低吟道,“祗园精舍的钟声,发出无常之响,娑罗双树的花,显出盛者必衰之理……”
这句词,乃是日本国琵琶弹唱《平家物语》的开篇词。闲暇时,竹取小枝也唱过,还给任逍遥讲过平氏一族的征战故事。故事中的平家曾经大权独揽,威慑天下,连天皇也对它礼让三分。然祸患常积于忽微,忠勇多困于所溺,平家武将养尊处优得太久,当它的宿敌源氏一族崛起后,不过二十年光景,便俱灭于坛之浦海战。任逍遥只当传说故事一般听,并未在意。如今这段词从藤原村正口中吟来,竟有关西大汉,持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之感。
“今日繁华又如何?北朝南朝又如何?终究是一场云烟。”藤原村正喟然道,“我倦了。”
任逍遥想的却是另一回事:“江山易主是一定的,却未必轮得到昭信。”
藤原村正不解:“昭信已控制了皇城。”
任逍遥负手而立,望着云间的天之香山,淡淡道:“皇城也不过是九菊一刀流的演武场。让给昭信,让他以为胜券在握,岂不更好?”说到这里,忽也来了兴致,高声道,“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六朝古都又如何?岂非也成了大明朝安置闲人的地方。”
靖难之乱后,永乐朝定都北京,南京则称南直隶。朝中失意而不便贬废之人,都被派往南直隶任职,官阶不变,却再无实权。恰如眼前的高天原皇城。
藤原村正沉默。
新党志在灭皇权、废武士,除了举行祭典,的确没有必要维持这里。这座皇城也的确空废许久,杂草丛生,更不见一个宫婢。
忽然人影一闪,岳之风掠上五芒星台,低声道:“教主,昭信将小枝姑娘带到城中安顿,属下已留了眼线。”
任逍遥眉头轻皱:“浪费人手。”
“只一个。”岳之风笑了笑,“属下还要他留意昭信的动向。”
任逍遥看着他:“你办事越来越周详。”忽然话锋一转,“将来有什么打算?”
岳之风第一次被问住:“将来?”又笑了笑,“按着教主筹划,属下将来什么都不会缺,将来的事,还是顺其自然罢。”
任逍遥点点头:“这回答很妙。”一顿,又道,“都安排好了?”
岳之风道:“按教主吩咐,俞傲带一批人,保护孟威等四位大人,属下带一批人,把那些人盯起来。”
任逍遥道:“别忘记最重要的事。”
“是。”岳之风停了停,迟疑道,“教主去了天之香山后,属下如何联络?”
没有冲霄隼和金燕子,血影卫也没有神通传递消息。任逍遥对昭信说的话,不过是震慑他罢了。
“不必联络。”任逍遥神色异常轻松,“我要去,便有把握。倒是你们,三天工夫,能将天罡指穴手参悟到什么地步。”
岳之风肃然道:“教主将如此绝学传授,兄弟们都清楚,这一战怕是要以一当千,就算为了保自己性命,也会拼命参悟。”
任逍遥颔首道:“你们明白就好。告诉大家,参悟得一半,只能保命,下半生恐怕只能搂着药罐子睡觉。参悟得十之七八,那便要什么有什么。”
“是。”岳之风躬身一礼,退了下去。五芒星台上又只剩下任逍遥和藤原村正两人。藤原村正转过身来,远远道:“我们现在动身?”
“不急。”任逍遥好整以暇,“我还要等人。”
“谁?”
任逍遥目中精光一透:“碧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