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白停下手,叫道:“知错知错,知个屁!真知道错了,怎么还不给人家小姑娘赔罪!”
众兵丁如蒙大赦,爬起来奔到那少女面前,打躬作揖,又把火盆摆好,点着冥纸,一溜烟地跑了。众人看得心怀大畅,又是鼓掌又是叫好。姜小白摆圈作揖,最后对少女道:“你别害怕,再没人敢……”忽地瞥见人群中的李明远,不由一怔,下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只帮她捡着冥纸。
人群看了一阵,渐渐散去。李明远这才上前,拱手道:“姜帮主,媚香楼一别,在下心中一直有愧。”
姜小白挠挠头道:“算了。小爷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又看看于谦、唐歌,道,“这两位是?”
李明远当即为三人引见,并把自己辞官之事说了。姜小白本对李明远心怀芥蒂,听了这话,反而局促起来,眼珠一转,对那少女道:“你看,这两个人可是当大官的,你有什么冤屈尽管说,大人们一定给你做主。”
少女扑通一声跪在于谦面前,哀哀道:“于大人,小女游子如,南宫烟雨是我表哥。南宫世家没人在了,我只想让表哥入土为安。小女从泉州一路来,人人都说,于大人是个好官。求求您,让小女给表哥收尸吧。”
这次她说的是半生不熟是官话,于谦却宁愿自己听不懂。李明远等三人也都怔住,万没想到这少女竟真和南宫烟雨有亲。于谦将游子如扶起,道:“姑娘,这件事,请恕本官无能为力。”
游子如一下子哭起来:“旁人怎么能下葬,表哥到底哪里比别人罪过大了。”
唐歌见于谦尴尬,便道:“游姑娘,须知天子金口玉言。圣上说要悬尸示众,如今圣驾还在南京,是无论如何也收不得的。”
游子如哭得更伤心:“莫非要悬尸一辈子?哪有这样的皇帝!”
唐歌板起脸道:“不可非议圣上。”沉吟片刻,掏出一锭银子,塞到游子如手中,温言道,“你且找家客栈住下,待圣驾离了南京,再给你表哥办后事罢。”
游子如看了看旗杆顶,倔强地退回银子,转身坐在火盆边,双手抱膝,默默流泪。唐歌无法,将银子放在她脚边,好在她未再拒绝。
李明远心中难过,自语道:“或许,我不该在阵前招降他。”
于谦宽慰道:“李兄不必介怀。此事谁都不能预料。唐公子说得对,待圣驾离了南京,也便无事了。你早些上船,莫要误了行程。”又看着姜小白,道,“姜帮主,告辞了。”
姜小白胡乱一拱手:“好说好说,你们走,不用担心我。这世上还没人敢找小爷的后账。”于谦三人哭笑不得,叹息着去了。待他们走远,姜小白忽然挨着游子如蹲下,故作神秘地道:“喂,想不想今夜就给你表哥收尸?”
游子如吓了一跳:“你讲什么?”
姜小白嘿嘿一笑,拉住她道:“跟我走。”
游子如道:“叨位去?”话音未落,就觉他手上传来一股大力,托着自己,不知怎么,便跟他穿过镇淮桥,顺着秦淮河赶了几里路,直到夫子庙一带,好像做梦一样,竟不觉累。姜小白拉着她钻进一条偏僻小巷,又推开一扇剥了漆的木门,大喇喇走进去。
门内是一个荒寂的庭院,长满杂草,静悄悄没半点人声。游子如脸色煞白:“姜、姜帮主,你做什么?”
姜小白还未答话,就听堂上传来一个声音道:“姜小白,我让你勘察地形,没让你找女人。”
这声音骄傲、残酷、冷漠、镇静,仿佛山岳,又似海风,轰然穿过人的四肢百骸。
游子如心中忐忑,循声望去,见破旧的正堂内站着一人。一身黑底暗纹缎子轻衫,用赤红丝线缲边,将身形勾勒得高大、矫健、充满警觉,随随便便站在这里,这间破院子就忽然变成了山林——原始、美丽、危险、神秘的山林。
这人比姜小白成熟一些,一张脸棱角分明,眉如刀锋,眼若深海,唇角带笑,神色轻暧。第一眼看上去,任何人都会觉得他是个绝顶英俊的人。可是第二眼看上去,却会发现他的右脸颊,有一道长长的深紫疤痕,让这张脸看起来就像最邪魅的妖魔,惹人好奇,也惹人害怕。他把玩着一根雕满蟠龙的金色齐眉棍,轻轻瞥了游子如一眼,微微笑道:“看来,姜大侠又去行侠仗义了。”
姜小白直冲上去,一把夺过这人手中的齐眉棍,叫道:“任逍遥,这是我们丐帮祖传之宝,你再乱动,看我不把你这混蛋打出门去!”
游子如听到“任逍遥”三字,面色一变,瞠目道:“你?你是合欢教主任逍遥?”
姜小白抢着道:“是啊是啊,他就是天字第一号大混蛋任逍遥。”他将齐眉棍放好,到屋角的水缸舀了一瓢水,一边喝,一边指着任逍遥道,“有钱不住客栈,偏来抢我的乞丐窝住。住了又不给钱,还支使小爷给他踩盘子。现在还乱翻乱动别人家的宝贝,你说他这人混蛋不混蛋?”
游子如扑哧一声笑了,但见任逍遥望着自己,心中又有些害怕,不敢出声。
姜小白张臂挡住游子如,道:“你别打她主意,你可知她是谁?”
任逍遥淡淡道:“她是游子如,南宫烟雨的表妹。”
数年前的万安桥边,荷香小榭,他曾见过游子如。姜小白不知道这一层,“啊”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你能掐会算啊?”
任逍遥点头:“我还算出,你武功荒废了。”
姜小白吼道:“放屁!你哪只眼睛看出小爷武功荒废了?信不信小爷拿水泼你?”
任逍遥负手道:“被人跟踪都不知,还想泼谁?”
姜小白眼珠一转,嘻嘻笑道:“小爷当然知道身后有尾巴。”说着往凳子上一歪,晃得凳腿嘎嘎吱吱响,“小爷还知道,就是你也甩不开他。所以小爷就带他过来了。”
院外果然传来一个声音:“任兄,姜老弟,别来无恙。”
冷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