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见和勉励了这些研究员之后,刘明轩带着路易.查理来到了二楼的办公室,并令人取来了一叠手稿。
“大人,这就是这些日子以来,研究所众人整理出来的原稿。”刘明轩恭敬的把手上的稿子递给了路易.查理,试图用工作上的成绩来挽回,刚刚在路易.查理心里留下的不良印象。
路易.查理仔细的看着这不到20页的手稿,足足看了半个多小时才看完。
“这些东西,郑所长看过了吗?”路易.查理放下手中的稿子,不动声色的问道。
“还没有,我想再修饰下语句,然后再把这一章交给郑所长审阅。”刘明轩小心的回答道。
“这些史料是怎么弄出来的?还有研究所这么多人员,这一个多月就出了这点成果吗?”路易.查理压制着怒气,依旧平静的说道。
似乎从路易.查理的语气中听出了不满,刘明轩开始为自己辩解了起来。
听完了刘明轩一大堆辩解的话语,路易.查理总结出了以下两点。一、这些史料都是存于野史和杂书之中,就算是在中国也没多少人读过,更别提在这新大陆了。这些资料都是他们按照自己的记忆分头写下对照,已经是非常不严谨了;
二、研究所虽然人数众多,但是真正博览群书的人却不多,因此大多数人都只能做些边角的工作,根本无法负担修新大陆史书的工作。
听完了刘明轩啰嗦的一大堆,终于让路易.查理忍不下去了。他恼火的拍了桌子,对着刘明轩训斥了一通。
没想到,原本还有些惶恐的刘明轩,却渐渐的坚定了起来,最后更是直挺挺的跪在地上,表示认罪但不认错。
刘明轩以头触地的说道:“…史书乃是国家法统的文字表现,如果在史书上弄虚作假,这是给了叛臣逆贼们反叛国家的口实…”
路易.查理面对自诩为忠臣直谏的刘明轩,也有些无可奈何了。不过他还是快步上前,把刘明轩从地上扶了起来,然后告诫道:“刘所长,我们西方人不讲究这种蛮人的跪拜礼节,今后你不可跪拜他人,也不许他人跪拜你。”
对于路易.查理的说辞,刘明轩有些反应不过来,在他看来跪拜之礼只是小节,自己刚刚说的关于国家法统的合法性才是大义。这位法国王太子的做法,似乎有些轻重颠倒了。
路易.查理举手制止了刘明轩继续开口,接着他说道:“历史的确是应该尊重的,但是所有历史典籍的编辑,都是为了服务当代的政治。不管是孔子著春秋,还是司马光编撰资治通鉴,他们的目的都是通过史书来表明自己的政治思想和政治态度。而我今天要你做的事,和他们并无区别。归化新大陆的印第安人,调和华人、法兰西人和其他民族之间的矛盾,就是这部美洲史的政治任务。如果脱离了这个主题,那么这部历史书就算再写实,也不是我所需要的东西…”
路易.查理第一次对人旗帜鲜明的表达了,自己为什么要建立这个历史研究所的目的。刘明轩虽然诧异于这位法国王太子对于中国文化的熟悉,但是很快这种诧异就被路易.查理这种,拿历史为当代政治服务的观点震骇了。
刘明轩脑中立刻闪过了四个字,“托古改制”。喜好杂学的他,对这种思想并不陌生。因为在中国历史中,有这种思想的人并不少,西汉的王莽更是其中的悲剧代表人物。
在刘明轩的记忆中,这种改革者的下场可都不怎么好。不过这个念头在刘明轩脑海中一闪就消失了,在新奥尔良城的这些日子里,刘明轩通过和外界的接触,立刻发觉了在整个殖民地内,支持华人和西人平等相处的,唯有这位法国王太子殿下。
在其他西人殖民者眼中,华人的地位和新大陆土著、黑奴并没什么区别,不过是用来开发殖民地的廉价劳力。如果不是这位法国王太子一意孤行,加上他个人的政治手腕,华人移民将会比今天的处境更为恶劣。
刘明轩发现了这点之后,心态也从刚到新奥尔良城的观察试探,转变为全力支持路易.查理的政策了。
正因为如此,所以刚刚刘明轩在听了路易.查理的训斥之后,就采用了臣下进谏君王的奏对方式。这种满清的跪拜礼仪虽然不为路易.查理所喜,但却是表明了刘明轩已经正式向路易.查理臣服了。
但是现在路易.查理开诚布公的告诉了刘明轩,自己修美洲历史的真正目的之后。刘明轩发觉自己除了支持之外别无选择,因为路易.查理的同化政策不仅仅在于稳固法国对殖民地人民的统治,更重要的是确定了华人在这片土地上的地位,还有和法国人之间的关系。
还有一个路易.查理没有说,而刘明轩自己感受到的就是,这位法国王太子,想要在这片富饶的土地上建立一个新国家。不是法国人口中的新法兰西,而是以华人及法国移民为主,土著、其他移民为补充的新国家。
在这样的思想考量之下,刘明轩终于被路易.查理说服了,觉定对历史研究所的工作进行一个大的调整。随后刘明轩召集了部分研究所主事者,和路易.查理殿下讨论变革的方法。
首先就是抛弃了从中国典籍中翻找美洲土著的来历,而是决定把研究所的人员分成各个小组,前往各部落寻找各种有用的素材和文物,证明印第安人发源自中国。
其次则是通过对印第安神话、传说进行加工,表述来自印第安人故土的东方移民和来自法国的白人,将在这片大陆上成立一个新的伟大国家。以此证实法兰西对新大陆统治,是出于神授而不是某个冒险家的意外发现。
最后则是对所有手稿的书写,进行了文字、格式和标点符号的重新规定。
路易.查理拒绝了刘明轩诸多理由,如此回答道:“采用简体字,便于土人及西人学习且容易刻版印刷,横排自左而右的书写可以最大限度的节约读者的时间,使用标点符号使人容易理解而不出现歧义…既然有这么多好处,为什么还要死抱着传统的方式不放呢?更何况我听说孔圣人时代的文字是刻在竹简上的小篆,真要抱着传统不放,各位现在坚持的可也不是孔圣人时代的文字…”
在路易.查理的坚持之下,原本就三心二意的反对者也沉默了。获得了胜利的路易.查理并没有赶尽杀绝,最后他还是退让了一小步,同意这些研究员可以出版少量繁体字的版本。
重新决定了历史研究所的工作重点和工作方式之后,刘明轩邀请路易.查理去办公室喝口茶小休一会,这时郑发也收到消息匆匆赶来了。
路易.查理不禁一笑,请郑发也和自己上楼聊天喝茶去。在三人的闲聊中,路易查理不经意的问起,关于中国历史上的改革事件。
对于这些历史故事,刘明轩倒是知道的不少,边上的郑发虽然久不读史书,但凭借当年在国内的阅读记忆,也能补充一二。
两人从最早的周召共和、王莽改制一直谈到了北魏孝文帝的改革,刘明轩唯恐路易.查理过于操切而走上王莽的不归路,所以对王莽改制的历史说的尤为详细。
不过路易.查理似乎对王莽并不敢兴趣,只是泛泛而听罢了,这让刘明轩有些泄气。
不过旋即说到北魏孝文帝改革时,路易.查理到是提起兴趣来了,插嘴询问了许多事情。刘明轩战战兢兢解释的时候,一边旁听的郑发却看着两人若有所思。
谈完北魏孝文帝改革的历史之后,路易.查理似乎谈兴已尽,他看了看窗外后就站起来说道:“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这里的事就请刘所长多费心了,郑部长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郑发站起来屈了屈身体就回答道:“是的,殿下,除此之外,我正好有些事要向你汇报。”
路易.查理听了打量了郑发一眼,发觉他脸上并无焦虑之色,看来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随后在刘明轩的陪护下,两人离开了历史研究所。在路易.查理的马车上,郑发向路易.查理说道:“看殿下刚才询问的样子,殿下莫不是想要学习孝文帝迁都改革吗?”
路易.查理不置可否的回答道:“你觉得行的通吗?”
郑发严肃的说道:“行不行的通,我是不清楚。不过殿下想要推动殖民地政策的变革的话,恐怕真的要离开新奥尔良城才行了。”
路易.查理不动声色的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郑发掏出了一卷纸递给了他,路易.查理接过纸张凑到窗口,一边看一边笑着说道:“什么东西,让你这么紧张的交给我,房契?”
路易.查理看着手上的纸张有些诧异的叫了出来,郑发平静的回答道:“是法国区梅耶老街上的一所住宅,我去看过,很不错的房子,估计价值起码是3000美元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