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生最近一段时间过得很不错。
    碧垣山是一个很特殊的家族，在这里女性的地位普遍高于男性，而且内部的人口比例也是女多于男，甚至达到了三七开的水平。
    玲仙儿在碧垣山上的地位相对还算比较高，至少在同辈弟子里来说是这样的。若非如此，她也不能在接到探索合园仙境的任务时，有资格独自率领一队修士，并且在遭遇被沈小明等人团灭之事后，仍旧可以掌握相当程度的话语权。
    ……比如说服自己的师父，允许她和作为“异界修士”的徐长生来往。
    “今天又要买些什么东西？”
    碧垣山上如徐长生这样的“外男”很多，大部分都是入赘进来的男性修士，剩下的则是受碧垣山支配的“下属成员”，例如之前被玲仙儿带领前往合园仙境内部进行探索的那些人。
    “不知道啊，让我看看单子里都有些什么……”
    丹阑城附近，包括碧垣山所在的区域，灵气浓度普遍比玄元派开阳峰上更高。即使考虑到聚灵阵的存在，也只能勉强和这里持平，更别说这里还有更加便宜，开采起来也更加方便的灵石矿脉了。
    能在一个月时间里从金丹初期突破到金丹中期，一方面是因为他天赋异禀，经验丰富，另一方面也有这里灵气充沛的原因在内。
    “去东市那边吧！今天要采买的是草药！”
    以玲仙儿的身份，本该是只需坐享其成的那一拨人才对。即使因办事不力受了些惩罚，也还不至于掉价到需要陪徐长生出来购买原料的水平。
    之所以会这么做，当然是为了有时间能和他多相处一会。
    有道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像这样的热情主动，用来对付寻常天元界出身的修士肯定是绰绰有余的了。即使将目标提升至心志较常人更加坚定的剑修身上，应该也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徐长生的定力似乎比寻常剑修还要高上那么一点。
    “没想到他们还真办起来了。”
    路过南市的时候，玲仙儿看到了一家新开张的法器店，从高挂在大门上的匾额来看，应该就是宣夜和沈小明合作所开的那家店了。
    “有想买的首饰吗？我可以送你一个。”
    徐长生很少主动对人露出如此温和的笑容，随着玲仙儿陪在他身边的日子越来越长，他似乎也正从被迫来到新环境的不适中走出来了。
    “不用……我们还是先办正事吧。”
    “都依你。”
    与成果斐然，且有美人相伴的徐长生相比，宣夜那边简直是要为新店操碎了心，愁得头发都快要从白变黑了。
    “八成利润……就这样白白送给了那个贪得无厌的蠢材！”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不是还有一成可以拿吗？”
    “那也太……”
    见宣夜是真的心疼那笔钱，沈小明想了想，又换个个方式劝道：
    “等你下次开分店的时候，就说是用来筹办新店业务，从利润中砍掉一截就行了呗。反正五太子也只会认钱，两家店赚的比一家店多，差不多就能把他糊弄过去了。至于究竟多了多少，这不就全看你怎么平账么？”
    “……也是，那我现在就去准备！”
    如果说天元界里各大门派所掌握的修真资源是一，而修士间的竞争压力是十的话，妖元界的资源丰富程度大概就有天元界那边的三倍以上，竞争压力则远高于天元界修士。
    究其根源，还在于两边的人对修炼路线的认知不同。
    十倍的竞争压力下，多数天元修士都会将目光投向“如何更大程度地发挥现有资源”，而不是想办法冒着极大风险，去试图争夺已经掌握在其他人手里的资源。
    而妖元界这边，或许是因为原始资源太过丰沛，开采起来太容易，让最开始的一拨人体会到了“抢现成”的好处。以至于这种传统就这样世世代代地延续了下来，即使后来修士的数量提升了成千上万倍，大家也宁可费力气在盘子里抢夺为数不多的呃残渣，而不会想办法去开发更多的新蛋糕出来。
    “若是能将两界的资源整合起来……我妖元界出材料，由天元界修士进行加工，一定能取得更多的收益！”
    “哦，那你就期待着顶在前面那些人打快一点，死的人再多一点，这样说不定就能很快进入第一轮谈判了。”
    “……”
    饶是宣夜再大逆不道，也不敢在哪怕是私下场合里发表这种言论，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泄露出去，引来天大麻烦。
    每当这时，他就会特别羡慕沈小明身上的那种“自由”，就好像天生如此这般，无论他怎么学，也实在学不来那种气质。
    “你也是天元界出身的修士，为何就能这么不顾自己同胞的死活？”
    宣夜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把这句心里话问了出来。
    “同胞？我师父只要老老实实待在天枢峰上，同门师兄弟也都是器修，大家都不会轻易靠近战场，难不成你们还能派人打进北元山，踏平玄元派？”
    “那，那你的家人呢？你的出身家族呢？”和沈小明在一起待得久了，他也大概了解到了一些天元界的“基础常识”，例如“门派”和“家族”这两种概念中与妖元界的不同。
    “那就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不过一群凡人，我什么事都不做，他们也该活活，该死死。真要是被牵连了，大不了我回头再想办法帮他们重新复族就是了。”反正对修士来说也很简单。
    “……”
    宣夜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要说他冷血吧，好像听起来也确实挺冷血的。可如果说将这些责任都硬按在他头上，似乎又超出了一个金丹修士所需承受的范围。
    “还是说你想警告我‘能力越大，责任越大’那一套？省省吧，若我真想负起责任，当初就该把你们全卖了，再回天枢峰搬一万颗神雷过来，把你们这皇城炸上天，同归于尽。你同意吗？”
    “……不。”
    他不会怀疑沈小明能不能做到，因为这对一个“自由”的人来说从来不是什么问题。
    连他自己都能为了九王府的利益，在几位皇子和皇帝眼皮底下隐忍几十年，更何况是被他认作拥有更可怕心志的沈小明呢？
    “这就行了……赶紧的，外面又有人找。快去干点正事吧，别在这跟我闲聊天了。”
    因为新店开张，需要有能做决策的人长时间坐镇店内，所以宣夜单独给沈小明在最上层留了个房间，隔壁则是他自己的休息室。
    虽然看起来好像平日里既没有用心修炼，也不怎么关心炼器坊进度，但实际上沈小明可是非常忙的。
    忙着和478研究新傀儡身体，忙着给高大壮提升境界，忙着撒钱铺开关系网，好让更多的人知道自己找人的事，从而主动上门来跟自己谈条件。
    “听说有贵客光临，原来是碧垣山的玲仙子，还有玄元派的徐道友。”
    按理说无论是碧垣山也好，还是两位金丹也罢，都不值得宣夜一个王子，而且还是元婴修士亲自出来接待。
    不过他目前除了那两者之外，还有一层“华清阁”店主的身份在，若说是为了一份大订单的话，倒也勉强可以叫动他亲自出来一见了。
    “见过宣夜王子。长生他现在已经不能算是玄元派的人了呢，日前我已禀过母亲，正式将他列入我碧垣山门下了。”
    妖元界的人本来就较天元界那边更开放，而碧垣山上的女修又比一般妖元界女修还要开放一些，这种话若是由她们主动提出来，倒也不算奇怪。
    “原来是这样，那我便提前恭喜两位了。这回专程前来，莫非是要为成亲之日采办一些用得上的东西？”
    “是我要给仙儿定做一套首饰。”
    “那，徐道友可有现成样式？还是说要托付给本店来设计？”
    “他手里应该还有几套水云岛给的样板，虽然当时样品没能带过来，不过我相信他应该是全都记下了的。刚才我也在下面看了，你们并没有把我印象中最复杂的那几套拿出来售卖。”
    宣夜了然地点了点头，料徐长生应该也没有故意坑自己的意思，便一口答应了下来。又按照规矩，提前收了他三成的定金，足足十块中品仙石。
    “两位慢走。十日之后，两位便可以再来本店看第一版的成品，到时若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们还可以再改。”
    当然，改肯定是要另加钱的，只不过那时候加的就只包括材料费和手工费了。
    两人并肩走出去一段路之后，玲仙儿忽然快走两步，绕到徐长生面前，背着手仰头看向他。
    “……你就这么相信那个沈小明？他能做出比其他店里更好看，更漂亮的首饰？”
    “我相信的不是他的技术，而是宣夜对这家店的看重。”以及他对自己未来的看重。
    费这么大劲筹备起来，难道就只为了昙花一现？而任何一门一行想要做得长久，背后都必须得有拿得出来的真功夫才行。
    “宣夜王子？”
    “这是他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如果没有十足把握，仅仅就只为了沈小明的一番话，便被说动下了如此重注，那他早就该被其他人整垮了。”
    而修士间判断对错有时候又很简单，前些日子宣夜外出突破至元婴一事，也算是在小范围内稍微流传了一下，而说起他身边出现的“最异常”之事，非沈小明此人莫属。
    ……无论过程如何，反正一定和他有关。
    不管如今关系变成了什么样，徐长生对沈小明就是有这样的信心，这是他从过去十年间的相处中所形成的一种直觉。
    “咱们这边也得加快点动作了。如果那个人都决定要出手了，那就说明接下来一段时间，丹阑城、白民国、乃至整个妖元界，都有可能迎来某种大的改变。”
    有时候造成的影响力大小，跟个人实力高低也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诚然越厉害的修士天生就能带来越强烈的影响力，然而一界之地实在是太大了，纵然真有移山倒海的手段，也绝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更不可能凭个人之力将整块大陆全翻一遍。
    人力有时而穷，天道却无定时。
    谁能想到，他前世一心想成为一名正道修士，为师门尽孝，最后却平白遭人陷害，不得不重修魔道，结果反倒以邪名起家，变成了赫赫有名的长生魔君？
    谁又能想到，他重活一世，本想逃离前世命运，随心所欲。不想竟又遭人背叛，干脆偏的比上一世还要远，直接就偏出了天元大陆，跑到灵界来打拼了。
    究竟哪一种选择是对，哪一种选择是错，现在连他也搞不明白了。
    与碧垣山的关系，还有与玲仙儿的关系，都是他在失望中顺其自然所形成的。若说与在北元山上时有何不同，大概就是现在的他，已经无法再对人抱以一片纯然信任之心了吧。
    “……你在想什么？”
    “想天元界和妖元界的未来，想碧垣山在这其中的选择，还有你。”
    “能给我说说吗？”
    玲仙儿平日里似乎也很喜欢听他分析天下大势，对着一个话题侃侃而谈，发表自己的见解。
    徐长生曾以为这就是沈小明那种人最爱做的事，没想到有一天他自己也不得不要在别人满怀期待的目光中，绞尽脑汁为刚才的发呆编造理由。
    “合园仙境之争无论输赢，吃亏的一方必定会重新纠集人手，要在下一波的竞争中找回场子。而这样的冲突不断扩大，早晚有一天会爆发为全面战争。”
    如果这里面还有人在暗中推手的话，事情的发展很可能还要再快一些。
    “……比如让一个在外人听起来很重要，但实际上对整体局势影响不大，只是很适合用来做借口的人死在对方的地盘上。”
    在听到实际消息之前，徐长生本以为自己所想的结果就已经足够坏了。
    然而现实却比他预料的还要糟糕十倍。
    “……皇帝遇刺了？那么现在是谁在主事？”
    能成为一国之君的，不说战力超群，至少也不会低于天元界的一派掌门水准，也就是化神境界。
    而有能力潜入到异界皇宫进行刺杀任务，如果不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来的，那至少也得高出他一个大境界才行。
    ……一名足有合体期境界的刺客？
    天底下能有多少合体修士？又有谁，能请得动这样身份的刺客？
    “目前一致的消息是大太子殿下和三太子殿下联合监国，诸位大臣暂时将公务移交东宫处理，而城防军与禁卫则全都由三太子殿下接手控制。”
    “此二人与我们碧垣山关系如何？”
    “一般，既不好也不坏。”主要是平日里巴结大太子的人太多了。再加上碧垣山家底不丰，不想太早站队，结果就拖到了现在。
    “你母亲能在山主面前说上话吗？”
    徐长生忽然换了个话题。
    “……你想干什么？”
    平日里青年那完全不符合年纪的沉稳此刻尽数褪去，剑眉微挑，一双星眸里精光闪烁，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神采飞扬。
    “我有一些想法，希望能面见山主，或其他身份足够高的人，与他们细细分说。”
    同一时间，沈小明也已经从宣夜那里得到了第一手消息，并且迅速做出了与徐长生类似的判断。
    “九王爷现在何处？你有能力带我去见他吗？”
    “……你要做什么？”
    “哦，你打算亲自去说，那也可以。我这就把台词整理出来，你拿去背诵几遍，到时候便可以在你父王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了。”
    “……”
    他堂堂九王府的三王子，即使过去习惯了低调做人，也总归比其他人多出一份亲子关系在，还不至于要在这种时候靠噱头来博得他老爹的注意力。
    “首先，我相信你对这件事已经有了一定的看法。比如案件疑点太多，时机太巧，大太子殿下出手太快等等。”
    “是。”
    “如果我要给你详细分析一番，那就得从接下来的每一个参与者，包括皇帝本人，他的大臣们，他的儿子们，以及他的兄弟们的心思说起，那就会是一个非常麻烦也非常浪费时间的过程。所以我现在就直接把结果告诉你。”
    “……请说。”宣夜的态度前所未有的恭谨，甚至主动用上了一个“请”字。
    这并非是因为他真的认为沈小明有足以帮助他一路走上高位的惊天才干，而是因为眼前之人已经是他目前能招揽到的，最厉害的门客了，如果现在连这点信任都不表现出来的话，那他以后恐怕就只能靠自己的脑子去想了。
    “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起因、经过，都不重要了。我们只需要看接下来的结果就好。无论这件事是谁做的，他的目的都只会有一个，追求更多的权力，或者其他方面的利益。”
    谁在这件事里得益最多？谁又能在接下来得到更多资源？假使未来有变，又是谁，可以保证自己的地位安然不变，纵使风浪再大，也总有他的一席之地？
    “大太子、太子的岳家左相，呃……”
    最后一个人选宣夜有些拿不准，但沈小明已经不打算等他慢慢想出来一个结果了。
    “足够了，你现在拿着我的问题，拿着你自己的答案，去找你父王问个究竟吧。如果他真的拿你当继承人的话，想必是会亲口告诉你，属于九王府的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