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远离前线的某座小村庄中，一心埋头做研究的沈小明并不知道，自己竟然已经被不远万里而来的一名“老乡”给盯上了。
    “……还是不行，才加速到一点五倍就开始出现不稳定运行了。再往上别说身体扛不住，就是金丹本身也有崩裂的危险。”
    高大壮和478目前都不适合用来做这种研究，所以沈小明只能亲自上阵，在用自己的身体来做实验。
    “一点五倍对普通人来说也已经很快了吧？考虑到长时间运行的稳定要求，加速到一点三倍左右应该就是最合适的状态了。”
    身为一名“前机器人”，478对各种超频或者超负荷运行的状态并不陌生。虽然他们现在是在生物材料构成的活人身上做实验，但高等动物本来就有“濒危爆发”的能力，勉强也算是切合实验要素了。
    “……有什么办法能大幅提高身体强度呢？”
    哪怕以高大壮如今的身体素质，最多也就只能承受不到三倍的加速。这还得是等他练出金丹以后才能进行的测试，实际上很可能这次任务完结之前都不会有那种机会了。
    “你想让自己的身体更强？这我可以帮你啊。”
    与陌生的声音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个满头黄发，造型颇为邋遢的不速之客。
    “好呢，那就拜托前辈你了。”
    沈小明反应极快，当即转过身向着来人一躬到底，同时嘴上也顺着对方的话接了下去。
    “……你不怀疑我别有意图？”
    “怀疑也没用，反正您想做什么我也拦不了。”
    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怪人，自然就是从玄元派一路找来的上古巫族，梼。
    虽然一开始只是想找个借口溜出来看看，但是实际走出北元山之后他才发现，万年后的世界，与他记忆中的那个蛮荒大陆实在差的有点多。哪怕是走到人迹罕至的荒凉地带深处，也无法找回印象中熟悉的场景。
    “……别想用这种话骗我！你以为我是谁，嗯？别说只是这点程度，哪怕你跪下来求我，我也绝不可能答应你！”
    “这都不行吗？原来前辈你是那种喜欢跟人对着干的类型啊。”
    “没错！无论是谁，想指使利用我都是不可能的！没有人能命令我！”哪怕是我亲爹也不行！
    “厉害厉害！如果事情真如您所说，那前辈可真称得上是古往今来第一硬骨头。既然如此，想必您的大名也曾响彻整片大陆，不知可否告知在下，也好让晚辈几个开开眼界。”
    见沈小明不为所动，依旧端着那副表面恭谨的模样。梼犹豫片刻，很快又从对方的话里找出一个破绽，当即开口以自己惯用的套路反击道：
    “哼哼，你想知道我的名字？然后再想办法背着我偷偷打听我的性格为人？那我就偏不告诉你！哈哈哈哈！怕了吧？”
    “是，是，前辈慧眼如炬，一下就看穿了晚辈的雕虫小技。既然您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还是先做个自我介绍吧。虽然我猜您早就知道我的名字了，但是出于礼节，我还是得把这个流程走一走。”
    沈小明轻咳两声，以手按胸道：
    “晚辈姓沈，名小明，之前曾在玄元派天枢峰淬锋院主寒成真人门下学过一段时间，后来因为一些变故，如今是在为妖元界白民国九王府的三王子殿下办事。”
    “这两位，一位是我的道侣，姓高名大壮，另一位是我的结拜兄弟，叫做沈小四。”
    沈小明刚一停下，早就等在这里的梼便迫不及待地再次开口道：
    “你看你们几个，起得都是些什么破名字！既不引经据典，也无深刻内涵，就跟阿猫阿狗之类的小名完全没两样。若不是我来之前先打听了江州沈家的名号，还以为你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自己给自己起了个名呢！”
    “前辈果真神通广大，竟然连这件事都猜得出来？唉，您说的没错，晚辈小时候确实没读过书，不晓经义，这三个名字起的一个比一个俗气。虽然当初是想着贱名好养活，不过如今看来，好像也确实不如前辈的名号意义深远，果然还是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啊！”
    “……”
    梼阴沉着一张脸绕着沈小明转了两圈，又打量了几眼站在他身侧，一副保护者姿态的高大壮和478，这才用略带疑惑的语气问道：
    “你真不知道我叫什么？”这小子和那臭货是一个阵营的，莫不是故意装模作样来骗我？
    “既然前辈不愿赐教，那晚辈自然是不知的。您既然瞧不上我等庸俗小名，肯定过去也是个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高人。那么您的尊号想必也该如您的学问那般意境深远，令人如雷贯耳吧？”
    一个以不愿意听别人讲话闻名的人，无论其背后的理由是出于自卑还是傲慢，总归也都是很要面子的。
    “……不错。今日便告诉你，我乃大名鼎鼎的桃、桃华真人。《桃夭》你听说过吗？那便是后人写来用于歌颂本座的。”
    “原来您就是传说中的桃花真人啊！晚辈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面对如此诚恳，又满怀崇敬之意的表情，即使梼再喜欢跟人抬杠，一时也想不出该如何措辞，只得哼哼两声，默认了沈小明的这句马屁。
    “《诗经》里的《桃夭》，是用于赞美出阁新娘的诗句。”
    高大壮忽然这么一开口，惹得三人全都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了过去。
    “……嗯？”
    梼注意到沈小明的脸上也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表情，原本还怀疑对方是故意唱双簧羞辱自己的猜测也被他抛在脑后，一时间满心都是自己错引名篇被当场打脸所带来的尴尬。
    “咳……你所说的那个《诗经》，只是与本座提到的那个碰巧重名罢了。区区凡人所做出来的诗，又怎配被我等修真之人放在眼里，甚至引为道号呢？”
    “原来是这样……桃花前辈果真见识广博，竟然连凡间诗集也有所了解，不愧是上古大能，实在是令人佩服、佩服啊！”
    “是桃华！你小子当真是不学无术，竟然连这个也不知道？”连我都听说过，你居然没听过？
    “是是是，前辈教训的是。晚辈资质驽钝，还请前辈见谅、见谅。”
    沈小明这回还真不是装的。
    他在读书时一向都很有目的性，也会考虑到记忆过多所带来的负担。像这种文学艺术方面的知识，如非临时有了需求，否则他都是尽量不让自己去接触的，以免受其影响。
    活这么多年头一次遇见在其他方面比自己差的人，梼心里高兴，面上却并不显露，只在房间里绕了两圈，又多听了几句马屁，便给沈小明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你这个人我已经见过了，虽然不如你师父说的那样好，但也勉强可以入我的眼睛。现在我手上暂时还有点别的事，等我处理完有时间了再来找你。”
    “前辈留步，晚辈还想请问一事。”
    “什么事？很麻烦吗？”
    “不麻烦，不麻烦。”沈小明微微垂下眼角，抿起嘴唇向梼又深鞠一躬，缓缓开口道：
    “晚辈只想求您告知，那能让自己的身体强度大幅提升的办法。说来惭愧，我相公他在修道一事上天赋不佳，虽然我已竭力用外道之术助他提升，可到现在也还是只停留在筑基阶段，连金丹也练不出来。若真有朝一日他不在了，那我……我也不想活了！”
    他在演技方面的水准可比文学素养要高出去太多了，这一下当场变脸，连478都没看出来，还以为沈小明是真的担心高大壮离他而去，连忙上前安慰道：
    “小明哥！你还有我呢！你要振作起来！不能就这样轻易放弃啊！”
    他们两个这一唱一和的，搞得梼也开始犹豫了起来，本来还打算听完就走的，结果不仅没有离开，反倒还回来拍了拍沈小明的脑袋。
    “俗话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们两个感情如此坚定，倒显得我是做了恶人了。”
    “也罢，”梼弹了弹自己的右手指甲，忽然便抬手朝高大壮攻了过去，赶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将并拢的四指齐齐戳入了他的胸口。
    高大壮那一身与中品飞剑都相差不远的铜皮铁骨，在梼的手下仿佛就如豆腐一般，毫无阻碍地就被捅出了一排手指粗的小洞。
    “……桃华前辈？”
    四根手指齐齐插在胸口，连根没入，即使沈小明清楚修士的身体没那么脆弱，也不免为此产生了一丝担忧。
    ……倒不是说他觉得高大壮会被这一下捅死，而是因为梼的这种不确定性，实在是一种很大的隐患。
    “别怕，我就看看他适不适合做我的后裔。”
    沈小明看不见发生在高大壮身体内部的变化，也无法从表情或小动作上得知高大壮的反应。他只能将眼睛牢牢放在梼的脸上，试图分析对方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实话说……不是特别合适。我来做的话可能有点勉强，不如让那个多嘴货来试试。”
    梼说完便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也不见他做什么别的动作，那四个被他以手指开出来的小洞就自动开始愈合，不过数息便已完好如初，一点都看不出曾经受过伤的样子。
    “求前辈开恩！您的那位友人如今还不知身在何处，但我与相公如今却陷在这白民国中身不由己，随时都有可能死于非命。若您愿意现在收我二人为后裔，我们发誓将毕生追随于前辈，让桃华真人的名号，让咱们家族的名号响彻天元！”
    倒不是他不愿意带上478，只是对方说的这玩意显然是只能针对活体生物进行的某种生命性质转化，就连高大壮都只能“勉强合格”，更别说是对着一个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有机质的傀儡了。
    至于合不合适的问题……反正沈小明是绝对不可能放任对方就此离开的。别说他也未必知道到哪去找那个绰号“多嘴货”的人，哪怕知道了，也不见得就有绝对把握能说服对方对高大壮使用这种转化。
    ……听上去有点像吸血鬼一类的玩意，不过看他态度还挺慎重，应该不会有什么不能晒太阳之类的后遗症吧。
    “嗯……我和多嘴货的关系不怎么样，完全算不上是什么朋友。而且说实在的，我也不怎么需要再出名了……”因为无论家族名号还是个人大名都已经传遍过整个天元大陆了。虽然后者完全不是他乐意的，但只说出名的话，他在万年前的世界里就已经是非常有名的人了。
    “爹！义父！爸爸！你就认了我们吧！”
    沈小明趁热打铁，眼都不眨地往前一扑，牢牢抱住了梼的大腿，紧跟着就是一连串情真意切的呼声。
    “……”
    “父皇！您就忍心看儿臣和太子妃受人欺辱，甚至被迫天人永隔吗？虽然我们两个现在还和您没有血缘关系，那我们也是您的亲儿子啊！”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起来！”
    “不！我不起来！只要父皇一天不承认他的身份，我宁可不做这太子，也一定要和他在一起！父皇！您就答应我吧！”
    “……答应你也可以，但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以他的实力，摆脱沈小明的两条小细胳膊简直不费吹灰之力。然而即便如此，梼也依然松了口，甚至还努力弯下腰来试图和他对视。
    “父皇请问，儿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为什么要叫我父皇？你是不是早就猜到我的真实身份了？”
    沈小明眨了眨眼睛，在继续编瞎话骗人和说实话中犹豫了不到一秒，果断就选择了后者。
    好歹也是独身一人活过几万年的老怪物，平时稍微哄两下也就算了，真要想和对方玩心眼，也得看自己承不承受得起后果才行。
    “也不完全是吧。虽然一开始花了点时间确认，不过晚辈确实是知道了前辈的真实身份，也知晓前辈的来意。至于如何知晓，因为涉及到一些非常麻烦的东西，请恕晚辈不能相告。”
    “哦，不能说就算了。”虽然看着过得不怎么样，但梼其实出身极高，因此也知晓许多常人难以触及到的禁忌知识，很容易就理解了沈小明的难处。
    “第二个问题，你对我很了解吗？这种了解是从何而来？也是有谁告诉你的吗？”
    “这个晚辈可以直言相告，不是。与其说是了解前辈，不如说是了解和前辈性格相似的人。”
    沈小明好说也是做惯了位面旅行的老手，多元宇宙无奇不有，什么样的人他没见过？若非无法通过“故事梗概”确定这个世界的时间线，搞不好他的真实年龄比对方还要大呢。
    “很好，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梼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长发，将垂在额前的黄毛全部定在脑后，露出了他那张野性与神性兼备，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奇异面孔。
    “你想……你想过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其他的世界存在吗？”
    他本来似乎是要问另一个问题的，然而临到开口时，却又不知为何换成了现在这句话。
    “有啊。这不需要想，本来就有的啊。”沈小明半真半假地答道。
    “妖元界嘛，或者说也可以叫灵界。只不过第二种称呼由何而来我就不知道了。”
    “灵界……”
    梼眯了眯眼睛，脸上不自觉露出了一副不知是怀念还是感叹的表情。
    “你比我那帮傻乎乎的兄弟强多了。我告诉你吧，灵界是灵界，妖元界是妖元界，这两个是不一样的地方。你以后也不要搞混了。”
    “也就是说，这世上还存在第三个，被称作‘灵界’的空间？”
    “不止三个，也许是四个、五个、甚至一百个、一千个……我说的不是什么天界之类的人为制造出来的玩意，而是像天元大陆这样，有人生活，有和我们不一样的文化，不一样的思维方式，以及完全不同的力量体系的，真正意义上的另一个世界。”
    沈小明这回可是真的吃了一惊。从表情到内心，都明明白白地表现出了这一点。
    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个世界里遇到，对多元宇宙有如此深刻认识的本地居民。
    这绝不是因为对方聪明智慧，也不可能是因为他多思多虑。毫无疑问，这是来自某种启示，或者是亲眼见识之后，才能得出的推测或者说结论。
    “……你不相信吗？还是说你也不敢相信呢？”
    面对梼这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我笑他人看不穿”的模样，沈小明露出了自相见以来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不，我完全相信您刚才的话。虽然我现在还不能告诉您这里面的原因，但我想我必须替过往因此嘲笑过您的人说上一句：他们错了，你才是对的。”
    从过来人的角度上看，梼的这番推论已经脱离了不切实际的幻想，触碰到了多元宇宙认知方面的界限。只要踏出这一步，眼光便会与过去大有不同。
    幻想日月星辰上有神明居住，或者幻想大地深处有幽冥地府，奈何桥鬼门关，本质上都是一种基于自身所处的环境、以及各种自然现象所产生的想象。
    天上的神仙和地下的鬼怪都住着和凡人差不多的房子，穿着和凡人差不多的衣服，说着和凡人毫无区别的语言——这当然是纯粹的想象。即使考虑到人为因素，如此高度一致的表现也只能说明，这些家伙根本不是来自异界的异种生物，只不过是开了特效的“另一伙凡人”罢了。
    “唉……你不用为了安慰我故意说谎。反正你也不是第一个为此嘲笑我的人了，我都明白的。”
    ……你明白了什么？真明白的话还敢继续在陌生人面前谈起这种话题？找骂么？
    虽然有着类似未成年人的外表，但也同样具备丰富的哄小孩经验的沈小明又花了点时间，说服这位口是心非的“大龄儿童”，给自己一个机会，带他们开开眼界。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行……毕竟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尝试做这种事了。”
    按照梼的理论，想要进入“真正的灵界”，就必须彻底舍弃身体的束缚，让自己的精神在高度集中起来，抓住一闪而逝的“通道”，然后用神识将其撑开，使其扩张到足以让自己的身体通过的程度。
    “一定要快！从前倾到倒下最多也只有不超过三息时间，三息之内打不开灵界之门，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脸朝下摔在地上了。”
    对于最后那句明显是经验之谈的个人教训，沈小明非常机智地没有多嘴。可他忘了这里还有另外一个能快速抓住别人言语中的破绽，却不像他这样有眼色的家伙。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不选择让自己朝后倾倒呢？而且还可以提前铺上软毯一类的垫子，或者干脆就在床上做这种实验，如此一来不就可以大幅降低失败带来的伤害了吗？”
    “……”
    见梼听完后便以一副“居然还能这样”的表情僵在那里，沈小明果断跳起来拍了一下478的后脑勺，命令他第一个进行尝试，而且要求他必须使用脸朝下且不带垫子的姿势。
    咚！
    预料之中的撞击声出现后，478并没有像沈小明以为的那样迅速起身让出位置或尝试第二次，而是干脆就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不起来了。
    “小四？怎么回事……嗯？”
    就在沈小明费力为478翻身的时候，一条大约半尺长的纺锤形裂缝，也随着他的动作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就是它！快进去！”
    来不及多想，沈小明迅速松开双手，回身一把拉住高大壮的手腕，抓着他朝那条正在缓缓合拢的裂缝上按了过去。
    他们的动作无声无息地停了下来，整个人都如同被按下暂停键般定格在那个触及裂缝的瞬间。
    至于最开始发起提议的梼，则是连人带衣服都彻底消失在了这个房间里，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假如这件事就这样到此为止了的话，那最后也无非就是留下一个三修士莫名离魂死亡的悬案罢了。
    以房间的四面墙壁为基础搭建的屏蔽法阵稳定地运转着，将外界的光线、声音、以及其他不算太大的动静全部遮挡在灵气屏障之外，避免屋内的修士因此受到干扰。
    有清洁符咒存在的地方，空气中便不会有四处漂浮的微型颗粒物，即使478的身体因为失去支撑而重新倒向地面，也并没有在房间里激起半点灰尘。
    “……噗！咳咳咳！”
    “小明哥你没事吧！”
    “幸亏爷爷我跑得快，否则刚才就被你们给害死了！”
    “……”
    与突然消失后又原地出现的梼一同回来的，还有其他三个人的精神体，或者说灵魂。
    “好险……真的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梼扶着墙壁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勉强将刚才引发他直觉恐惧的东西驱逐出自己的意识，正打算开口警告一番那三个人，便听见被高大壮扶着站起来的沈小明虚弱地问道：
    “咱们什么时候……再试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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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差几分钟没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