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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3章 走马灯
    少年隔了好一会儿,看了看天色,太阳大概快升起来了吧。他拿过二胡,坐在凳子上拉起来。
    我知道不是他在拉,我这时看清楚了,是他身体里的老爷爷在拉二胡。
    低沉嘶哑的声音从弦上倾泄下来,我终于又听到这久违而熟悉的声音了。
    ‘少年’盯着二胡的眼神温柔的好像在看自己的孩子一般。
    琴声仿佛带着一种清冷气质。无欲无求,不骄不躁,心中平和不起一点波澜,万物寂静,仿佛连内心深处沉思冥想都是那般细腻。
    两根弦发出的声音细腻交织,却又好像永远无法触及彼此,眉头一紧,很多失意怅惘涌出。
    我情不自禁的想起吹过山林的风,那风可会绵延不绝吹遍整个春季?回忆纷至沓来,琴声被微风送来,起伏人生缓缓流淌,好似一个编织缜密的梦,我想再沉醉一会儿……
    二胡的声音慢慢停了,我猛然回头,就看到老泪纵横的老婆婆。
    但老婆婆在笑。
    老婆婆颤抖着站起来,少年把二胡递给她,她一边接过二胡一边说:“真是没想到,还能再听到老头子拉的二胡,真是好怀念的声音啊。你拉的就像是老头子在世时拉的一样好。嘛,好像还比他好一点啊。”
    少年笑笑。
    天大亮。
    一缕金灿灿的晨曦犹如潺潺小溪,暖暖的橘红色阳光照在少年身上,顿时少年周围泛着微微暖光,光滑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大哥哥!”我情不自禁悲伤起来,少年不是说他不能见到阳光的吗?
    少年冲我笑了一下,伸出食指抵在他的嘴唇上,示意我不要说话。
    我撇着嘴,要哭不哭。
    少年笑了一下,他似乎有点踉跄,他慢慢向我走过来牵着我离开老婆婆家。
    老婆婆抱着二胡问:“孩子,你是不是不舒服啊?要去看病吗?”
    少年摇了摇头,牵着我接着走。
    我提心吊胆的,晨曦的光芒不强,也许少年能够忍受这样的光亮。
    终于走出老婆婆家了,少年说:“呐,你该走了。”
    我听到老爷爷说:“真是谢谢你了……”有什么东西走了,带来一阵冷风,我捂住眼睛等风平了才开始看。
    暖暖的阳光洒在我身上,我毫无感觉。
    少年站在那抹光芒之中喘息着,春风吹过,在他的帽子掉了,一头白发在背后飞扬着,柔软、洁白,像是瀑布,又像是翩翩起舞的蝴蝶。
    “伞,我去找伞!”我想起我以前打的雨伞,就想要跑去找伞给他打。
    少年缓缓地,朝他看来,他说:“不用了,我已经照到阳光了。”
    少年的那双淡粉色眸子在阳光中闪耀着,因为刚才风吹过的原因,他的白发微微有点凌乱。
    我又开始恐惧,少年会死吗?会消失吗?我的喘息变得相当急促,忍不住哭了。
    然后,我听到少年在阳光中感叹,他伸出手拥抱阳光,声音有些天真困惑,有些迷茫:“呐,这就是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吗?意外的普通呢,但是意外的温暖呢,就像你的拥抱一样。”
    “大哥哥……”我紧紧抓着他的手,生怕他下一刻就会消失。
    少年只是眯着眼,望着远方,逐渐笑了起来,声音轻轻的:“阳光真的什么都能照到,真是耀眼的世界呢。暖暖的,很壮观。”
    太奇怪了!
    太讨厌了,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为什么要站在阳光下!
    我不想他消失啊!
    我开始害怕,我害怕看到少年化为灰烬……
    许是我脸上的悲伤太浓重了,少年笑了,他说:“不要悲伤,我祝福过你了,你会有好运的。”
    我越来越不懂少年了……
    我冲他吼道:“我不要你的祝福,我也不要好运,我想要你一直在我身边啊!我想你不要消失……”
    少年笑了,病态苍白的脸在阳光的照耀下微微泛着光,不再那么死气沉沉,“真是任性的小孩子啊……”
    他站在一片绚烂的光明之中,望着沐浴在阳光下的大片山林,望着草丛的露水,风吹过,树木摇摆不定,浮沉在橘红色的光芒中上下起伏。
    他的嘴边依旧是那种淡然的笑容,好似他一点都不觉得疼,他说:“我要消失了,不要悲伤。呐,罗素说的对,与其一直被压抑着,倒不如痛痛快快的反抗一场划算!”
    “不要消失……”
    少年喘息着,先是指尖、发梢,慢慢变为白色的光斑,随着风慢慢飘散,然后就是手、脚……
    最后,他变成无数光斑随着风飘散,我无法动弹,像是被一点点注入铅属,随重力堕入那一方污秽的杂沓,只能看着那些光点不留形迹,随风旋舞。
    也许少年再用最炽热的生命之火埋葬岁月,于轻烟消弭处觅得永恒。那些光点翩翩飞舞着飘落,拥抱飘摇不定的全部记忆。
    我特别喜欢的他就如那场寂寞的光雨,缓缓消失在时光与岁月的深处,消失在灿烂的阳光下,留下永恒的记忆。最后所有光点熄灭,只剩薄薄的轻烟,轻烟中仿佛融化着不尽的哀伤愁绪……
    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痛哭起来,手里紧紧捏着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铜钱。
    少年消失了,我再也没见到他,再也不可能见到他。
    从此我就是孤家寡人了,因为我的朋友只有少年,除了少年,我谁也不想靠近。
    在夏季看到萤火虫的时候,我总是会想到少年,想起少年消失时的情景。
    他有一头瀑布一般的白色头发,他有一双淡粉色的眸子……只是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二月二龙抬头时那场庙会上,少年送我的走马灯我一直偷偷藏在衣橱最高的那一层,每当没有人的时候,我就把它拿出来缅怀一下那个少年。
    我想那个走马灯还有这枚铜钱大概是少年留给我的最后两样东西。
    我一直悄悄的保护着那个走马灯,春季、秋季依次过了,直到那个冬季。
    我七岁那年的那个冬季。
    天上下着雪,像是鹅毛。
    我放学回到家,我看到姐姐拿着我的走马灯在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