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有所觉地回了下头,也只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看到一阵阵火光。
着火了吗?他拧着眉头,沉思被司机的询问打断:“您要去哪个机场?罗马有两个……”
凌霄回过神来,淡淡道:“最近的。”
“好的。”司机又一打转向,把身后的火光彻底甩开,驱车驶向机场。
江凌一边开车一边看着副驾驶上闭着眼睛毫无声息的羽灵,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试探着开口:“灵灵,别在车上睡觉,会感冒,你的身体现在禁不住这样折腾了,嗯?”
羽灵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他:“医院……”
她的嘴唇干裂得厉害,声音也像是被人撕开:“到了吗?”
江凌微微沉下脸:“不去医院了,我带你回我那里,请医生过来帮你调养身体。”
“调养身体……”羽灵用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消化了这四个字背后的含义,痛得闭上了眼。
她的孩子彻底没救了,其实她比谁都清楚。
因为两条腿完全失去知觉,麻木地摆在那里,紧紧夹着下面流出来的血水。
好像血水流得少一些、慢一些,她就还有微末的希望。
“那,既然这样,”羽灵哑着嗓音,忽然开口:“你送我回去吧。”
“回去哪里?”江凌下意识问,随即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眉头紧锁,眸光温和中透出几分不耐烦的阴鸷:“灵灵,你现在没有退路了,除了和我走以外,你没有其他选择。难不成都到了这一步你还想着和金轩——”
羽灵的眉目间死气沉沉,什么也没有,即使是听到那个熟悉又敏感的名字,也半点反应都没给出来。
好像,已经不记得他是谁了。
“我要回去……金睿……”
言语中,丝毫没提金轩的事。
江凌皱了皱眉,她只是念了金睿的名字,甚至没说要把那女人怎么样,但每个字都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其中的杀气让人很难忽视。
他被她平淡的话语中那股惊心动魄的情绪所震慑,一时竟如鲠在喉,不知该怎么劝她。
过了片刻他才道:“我会替你收拾她,还有陆仰止,整个陆家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的语气温和如初见,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什么。
羽灵知道他在维护什么。就是她这颗在风里破碎摇摇欲坠的心。
可她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说实话,她连自己现在在做什么,想什么,都不知道。
仿佛灵魂被人抽离,世界都在她眼前一点点褪色,她不想动脑子去想什么,只觉得疲惫,想永远把眼睛闭上,在这种流逝的痛苦里消亡:“我要回去。”
“我不会带你回去。”江凌的态度比她还要强硬,说话间车已经开上了高速:“我把你让给金轩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在他身边过得有多好,这一次,谁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他给不了你的,我来给你。”
他一辈子都不会告诉她,她肚子里这个孩子是怎么失去的。
他也一辈子都不会告诉她,五年前究竟发生过什么。
就让她永远以为他是在她落魄时候出现的人,救她于水火之中,这样就很好。
羽灵没说话。这些话对如今的她来说,有些太难理解,她也不愿耗费心神去想。
只是愣愣地盯着窗外,感受着腹间的阵痛逐渐消失。
猝不及防地,眼泪就从眼睛里跌落,她甚至不觉得自己哭了。
可是回想这六年,落下这样一个下场……
她突然想忘了这一切。
“也好。”她轻声道:“走吧。”
声音很小很微弱,却让江凌眼睛一亮,隐约有熠熠星光,他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握上她的手,拉到唇边亲吻:“你同意跟我走了?”
羽灵依旧没言语。不是跟他走,而是走。
只要离开就好,去哪里,和谁,她都不想问了。
高速路上跑夜路的车不多,江凌很快就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身后有一辆车,总是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他先开始以为是国际刑警,未曾在意,可是后来却发现那辆车的行走轨迹十分奇怪。
稍加思索,他沉了眉——魔域的车驾驶座在右边,和生活在国内的人所习惯的方向恰恰相反,这足以说明,开车的至少不是魔域本土的那帮废物刑警。
那么,就是有人在跟踪他们了?
他一勾唇。外乡人在魔域和他拼车技吗?
羽灵隔着玻璃都能感觉到外面呼啸的风声更大了。连带着引擎的嗡嗡声,她怔怔地看着,没开口。
江凌却温和一笑:“灵灵,怕的话就把眼睛闭上,这次,我一定带你离开。”
尾随的车辆看到前面的跑车忽然加速,连忙挂上了耳机,汇报道:“江凌加速了,以现在的速度和方向来判断,如果十五公里外的弯道上他刹不住车的话,车子一定会冲进墨海。”
那边沉默了一下,传来金睿徐徐而坚定的声音:“动手。”
“是,副董事长。”
金睿刚挂了电话,握着手机转过身,就看到风尘仆仆从外面回来的金轩。
他黑色的风衣像鬼魅般飘动在寒风里,一双凤眸冰冷无极,透着杀机,进来后只问了一句:“她呢。”
简简单单两个字,竟有种逼仄质问的含义。
金睿早料到他迟早会回来,也迟早会知道那一切。
但她还是没想他居然回来得这么快,脸上方才得意的笑容来不及收敛,就这么定格在他犀利的视线里:“轩……”
金轩没有再理她,越过她身侧大步上了楼,打开卧室的门,猛地一窒。
那一地暗红色的鲜血在地毯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金轩顿时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扇了一巴掌,愣在那里,整颗心从最底部开始溃烂,生出惊恐的疮痍。
“金轩,救命,你快回来,快回来!!我现在出不去,我要去医院,我要找医生,我……”
羽灵的声音透过冰冷的空气响彻在他的耳畔。
撕碎了他所有的自尊、骄傲,吞噬了他所有的冷静克制。
金睿紧张地握紧了手指,他回来得太快,她甚至没来得及让人把卧室里的血迹清理干净,这下该怎么……
“金睿!”低沉冷峻的嗓音裹着雷霆之怒从楼上坠落,短短几秒之内她就被人整个拎着领子从地上拎了起来,金轩已经逼到了她眼前,双目赤红:“我问你,她人呢!”
金睿哪曾见过这样的他:“轩,你听我说……”
金轩死死攥着她的领口,一个字比一个字狠毒:“你最好给我一个我能接受的答案。”
那眼神,让金睿一瞬间有种错觉,如果自己说错了什么,分分钟就能在他的视线里灰飞烟灭。
沿海公路上。
江凌从云泽城里出发便一路向东行驶,东侧是海岸,他早已经安排直升机候在了那里,马上可以出发去他遥远的另一个基地。
他单手操纵着方向盘,因为对这一带的地形了然于心,再加上羽灵在他的余光里时刻吸引着他一大半的注意力,所以他并没太关注脚下的刹车器在什么时候传来轻轻一声响。
羽灵却有些神经敏感,没睁开眼,只是疲倦地问:“你听到什么响声了吗?”
江凌一皱眉,伸手搭在她的额头上,又把她披在身上的、他的外套往上提了提:“是外面的风,穿过这个隧道就快到海边了,这里是风口。”
羽灵不说话了。
过了很久,在烈风和引擎的双重噪音下,江凌听到她苍白而温静的话音,语气很平静,很平静:“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江凌一愣,羽灵微微咳嗽了下。
黑色的玻璃窗上映着她白得可怕的脸,江凌不禁屏息,紧握住方向盘,沉声反问:“你指的是什么?”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贩卖毒*品,走私枪支,涉政弄权,还是活体器官移植?”
羽灵听到他这么说,总算睁开了眼睛,一双褐瞳里没有任何多余的内容,只是噙着空泛的笑:“原来我不知道的还有这么多。”
她只晓得那个跨国际绑架组织的事或许与他有关——还是通过金轩和厉云天查的案子上推测出来的。
江凌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烟,看了眼她,淡淡问:“介意我抽支烟吗?”
他知道,就她现在的身体而言,吸入二手烟可能是件不太好的事。
可是比起心浮气躁地驾驶一辆时速200脉的跑车,抽支烟的危险系数明显小很多。
左不过他们已经是亡命天涯的赌徒了,还有什么可介意的?
羽灵果然没说话。她现在的身子破破烂烂,喉咙里总有腥甜的味道在躁动。
一支烟而已,比起她这段时间所经历的,实在算不上大事。
江凌点燃了烟,也顺势打开了车顶的玻璃,让烟雾及时散出去:“十年前吧。”
“十年前。”羽灵眯着眼睛思考,明明脑子里已经积满了废墟,她却还能放空自己,去想他说的话:“是……那时候?”
她说的“那时候”,是十年前有一次,她和江凌吵得很严重的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