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她十七岁不到，身边早已经有了林曦、蓝瑜、何源等人，只不过大家只是结伴一起打游戏、学习电脑知识、甚至一起上学放学、周末去球场踢个球而已。
    那时候的生活单纯美好，他们还不一口一个“老祖宗”的称呼她，也没有任何人想过，要建立一个所谓的“黑客帝国”。
    直到有一天江凌突然跟她说，灵灵，你既然拥有这样的技术，为什么不给自己创造更大的一片天地呢？你需要展示和发挥的舞台。
    羽灵一边嗑着干果一边懒洋洋地抬头看他：“你说什么呢？”
    蓝瑜在旁边笑着帮腔：“江少的意思是，把我们这个小组织规模化，比如建个有纪律的群组，或者一个大的集团、公司，什么都好。”
    羽灵斜眼瞧他，把手里的果壳捏碎，皮笑肉不笑道：“你倒是和他心有灵犀，我和江凌从小认识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你倒好，随便听了两耳朵都能来给我当翻译了。”
    蓝瑜顿时僵硬地站好，讪笑：“我不是……关心您和江少么……”
    羽灵冷哼一声，没理会。
    看来江凌是已经和她周围的人通过气了，最后才来告知她。
    “您觉得这样不好吗？”过了好半天蓝瑜才弱弱道：“您想啊，只有我们几个追随您伺候您，那肯定不如手底下有几千几万个小弟看起来拉风啊。”
    羽灵掸了掸衣袖上的碎渣，懒洋洋道：“我们几个人挺好的，要那么大干什么？几千几万个人，我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住。”
    慕辰和蓝瑜苦口婆心地劝了她一下午，羽灵被烦得不行，一踹桌角：“行了，我们民主一点，投票。”
    凌霄对这些事一向冷漠，弃了票不表态，何源从来都是坚定不移地站她。
    蓝瑜“背信弃义”，最后投了江凌一票，慕辰左顾右盼地看了江凌和羽灵很久，也纠结地弃了票。
    2：2，局势很尴尬。
    于是那天晚上所有人都散了以后，江凌再来找她时，羽灵和他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
    那时她还小，对所谓的“功利”和“权势”没有什么认知，只是不明白江凌为什么对“手底下有一堆小弟”这件事那么执着。
    后来凌霄和她聊起来时，第一次对她提到了一个词叫：控制欲。
    有些人就是喜欢当夜空中最亮的星。就是喜欢被所有人捧着、羡慕着。
    羽灵嗤笑：“江凌不是那样的人。”
    凌霄听她如此讲，也不说话了，端了酒杯就从阳台离开了。
    羽灵撑着额头在夜风中喃喃：“可能他只是嫌人太少，有些寂寞吧。比如我和班里那群人也没什么交集，但是光听着周围闹哄哄的，就觉得自己可能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凌霄要去关阳台落地窗的手就这么毫无征兆地顿住，连一点呼吸声都没发出来，淡淡道：“也有可能。”
    “帮我个忙吧，凌霄。”
    凌霄也不问她要做什么，言简意赅道：“你想清楚。”
    “嗯。”
    第二天，又投了一次票。
    羽灵还是带着何源投了反对票，第一次就弃票的慕辰依旧狗怂地没敢举手。
    眼看着局势没有任何改变，就在江凌想要放弃时，昨天同样弃票的凌霄却在众人的目光中放下报纸，漠然道：“我投赞成票。”
    江凌怔了好半天，面色深沉地望着她，迟疑道：“如果你实在不喜欢……”
    羽灵拿起凌霄放下的报纸盖在脸上，翻了个身不去看他：“说好了一人一票，这时候让老子反悔，你把老子当什么？”
    江凌难得的喜上眉梢：“好，那这件事就交给我去做，不会麻烦到你，嗯？”
    “最好不会。”羽灵还是那副咸鱼姿态：“你别指望我去和他们说话，我社交恐惧症。”
    “好。”江凌办事效率极高，很快在网络上广发英雄帖，宣战各路黑客。
    很快的，大家就都知道有个叫dionysos的账号在论坛上名声鹊起，击败了一个又一个行业内的高手，可是他很沉默，每次英雄帖发得狂傲自大，真到了比赛的那一天却一个字都不吭。
    后来他的手下败将陆陆续续地加入了这个组织里，才知道，原来组织者和核心竞争力竟然是两个人。
    青梅竹马的两个人。
    随着组织的日渐壮大，加入的成员也逐渐被化为两派，一派是和江凌签了合同，算是公司里的“员工”，另一派则只有四个人，就是羽灵身边那四位jack，不参与任何组织里的大小事务，每天伺候着那个黑客帝国里被人当成信仰的甩手掌柜。
    而羽灵则十年如一日地保持着她懒惰又傲娇的作风，连一面都懒得给人看。
    只有她花神的id，像病毒般横扫整个网络。
    那时候羽灵以为江凌只是单纯的害怕寂寞，现在想想——
    那时候自以为成全了他的自己，才是整个故事里最单纯好骗的人。
    心上那个口子仿佛被撕扯得更大，羽灵听着车窗外的烈烈风声：“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为了权势吗？”
    她的语气里没什么指责质问的成分在，好像就是因为对陈年旧事的不能理解，所以有此一问。
    江凌吸了口烟：“是，也不是。”
    车里沉默下来。
    羽灵听到他不动如山的口吻：“被家人遗弃的孩子，多多少少会有些扭曲。”
    听了这话，羽灵笑出声来，眼里却半点笑意也无：“江凌，缺胳膊断腿死爹死妈的孩子这么多，像你这么扭曲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那只是因为他们没本事。”
    “不。”羽灵的菱唇漠漠开阖，嘴角弧度淡漠至极：“那只是因为他们身边没有一个我这样死心眼的人可以利用。”
    这话，江凌蓦地皱了眉，喉咙一紧，想解释，却发不出声音。
    良久，他说：“我一开始没想害人，可是要在短时间内积蓄足够的势力，只能另辟蹊径。”
    “看样子你是带着目的做这些事的。”羽灵重新闭上眼：“想报复你的家人吗？”
    没人回答。
    羽灵想了想，却疑惑了：“这么说你知道你的家人是谁？”
    他甚至，应该和他们有联系才对。
    “你遇到我那天，是我被赶出来的第七天，那么大的孩子，怎么可能记不住家人。”江凌淡笑。
    羽灵摊手看着手掌上凝固的血液，道：“我以为你是走丢了，或者从小就是个孤儿……你既然知道他们是谁，在哪，为什么不想办法联系他们，想办法回去？”
    “那个家，我不想回去。”江凌唇畔的笑弧始终没有收敛，反而静静扩大：“灵灵，你觉得我扭曲，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更扭曲的。我家里关系乱得很，我弟弟至今不知道他妈妈其实不是他妈妈，而他真正的妈妈为了他，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羽灵听得脑袋嗡嗡响，便不再问了。
    她不问，江凌也不想主动去提。
    眼看着就要到海滨公路最大的弯道了，江凌稍稍松了油门，准备踩刹车。
    可是一脚下去，他脸色猛地变了：“我草。”
    难得听江凌爆粗口，羽灵疲倦地问：“怎么了？”
    江凌的脸色从来没这么差过，阴沉得好像能滴出水，小臂上暴起的青筋一路蜿蜒到手背上。
    他暂时没答她的话，而是迅速去试各个档位和手刹，而后咬着牙，凌厉而充满恨意地吐出两个字：“金！睿！”
    羽灵听到这两个字眼皮就是一跳。也许是她太了解江凌，竟从这短短两个字里，体会到了恨意之下，一种入骨的悲凉。
    不过——
    悲凉？他为什么会悲凉？
    来不及深思，就听江凌道：“绕过前面的弯道就有我的人，灵灵，如果今天出了什么意外，你就自己过去。”
    羽灵的眼瞳猛地一缩，信息量太大，她一时间无法消化：“你在说什么？”
    “这辆车的刹车被人动过手脚。”江凌脸紧绷，轮廓间爆发出穷途末路般的怒和咆哮：“金睿这个贱人，果然是心狠手辣，到了这个份上都不肯放过你我。”
    羽灵震惊，这辆二百脉的跑车绝对不可能在没有刹车的情况下成功跨过前面的弯道。
    就算江凌的技术再好，也不行。
    生活总是会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提醒你，不管你有多么牛叉，在生死关头，你什么都做不了。
    “怕吗。”江凌的语调褪尽了颜色，只剩下一种温情，和隐隐桀骜的笑：“灵灵，你怕吗？”
    羽灵在风声中低头看着座椅上的血，心跳逐渐平稳到感觉不出波动。
    那是种心如死灰的绝望。
    这样的人间地狱，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或许到了真正的地狱，反而，是种解脱……
    余光看到她摇头，江凌眼里逐渐多了几丝光亮，他喉结一动，又慢慢地问：“灵灵，跟我离开，你后悔吗？”
    车身已经擦上了公路旁的礁石和栏杆，那巨大的声响和火花冲击着羽灵的视觉听觉。
    她几乎没听到江凌问的这句话。只是淡漠地、平静地、看到了后视镜里追上来的车。
    天色昏暗，光线其实不够她辨别一切，可她却莫名从那辆车明知是弯道还猛烈加上来的速度里感知到了什么。
    她低笑呢喃：“江凌，他来了。”
    江凌脸色一僵。随即晦暗下去：“金轩，他来得倒是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