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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密议
    对福建这片山山水水的沟壑之地来说,汉人,并不是最早的原主居民。事实上,在汉文化发源成型的早期、夏、商时期,整个长江以南与汉人关系都不大。直到先秦时,汉家先民,才逐渐南下渗透进来。只是,在秦汉时期,这种渗透速度很慢,到汉末、两晋、南北朝,福建的汉家子才渐渐地多了起来,可是那个时候,汉人在福建,人口依旧不多,只能算是少数民族。
    汉人的逆袭发生在隋唐时朝。到了唐末,无论是人口数量还是从掌握的资源上来说,福建已经变成汉人的福建。王潮据有泉郡时,泉郡城内外,便都是汉家子了。原本百越诸苗,许多都销声匿迹或者远遁山林了。
    而汉民们,在这里繁衍生息数百年间,又以姓氏、宗族为纽带形成了许多家族。家族难免兴衰起落,到了唐末,泉郡的诸多家族,又要以林、陈、黄、徐、章五家为首,另外,还有李家、孟家等等,能排的上名号的,大抵有十七八家。这些家族之间,又以各种利益关系,纠葛在一起,形成了或互助,或竞争的关系。
    而林、陈、黄、徐、章五家,能列位诸家之首,便是因为这几家通过各种手段勾结在了一起,联手打压其他各家罢了。
    但凡泉郡城中有什么大小事情要发生,这几家就少不得要聚在一起谋划谋划,如何行事能最为有利。只是,平素都是几个管事的碰个头,便可做决定的,不过,每隔十天半个月,各家家主也会坐到一起讨论一些管事的不好做主的事。
    这次,便聚齐在林家的暮云轩商议。
    临水的轩榭,迎风而建,背载大树亭亭有如华盖,林家的这处慕云轩,选址布景可是花了些心思的。春来柳翠几点绿,夏花红似火,秋月浩浩,冬来宁静恰是淡泊,四时皆可入景。这份精致,不说在泉郡,怕是在整个福建,是独一份。
    可这会,这轩内诸人却没有心思欣赏这直上云霄的畅然秋意,反倒,有些压抑……
    过了许久,坐主位的林有心,还是开腔了:“茶也喝了,诸位!就不想说点什么吗?”
    可轩内另外四人,却好像没听到一般,或眼神迷离,或神游天外,或端着茶盏似乎要喝一口,到了嘴边又放下。只是,他们喝的茶,竟然不是传统的煎茶,而是郁香茗茶制的绿茶新笋。
    是了,自从刺史府开始用新茶待客之后,愿意尝试新茶的人,便是一半还多,直接换茶喝的人家,也在三成往上走:这传统煎茶在泉郡的销路,一下就小了三分之一。而泉郡的茶叶生意,其实便握在这些大的家族手中,其中,以林家为最甚!
    林有心心里一声冷哼,端起案几上的茶盏,说道:“这茶叶生意,虽是某林家在作,可诸家都是要分成的……这生意做不下去了,诸家的损失,可不在少数!”说话间,眼神往一旁黄滔的脸上扫去。
    林黄二家前两年又结了一轮姻亲,走得比另外两家又要近一些。另外两家不肯表态,只好先让黄家说话了。
    黄滔像刚梦游回来一样,没有刻意去回应林有心的眼神,而是说道:“林翁说的,某等自然清楚,可这王刺史一没自己去办这茶场,二没干涉林家的茶叶生意,这让某等如何行事?”
    “别人不知便算了,你等难道还不知道,这郁香茗茶,分明就是那王延兴办的,那小丫头和小村寨怎么可能办得起来?”林有心道。
    “即便如此,那又能如何?”开口的是徐家的徐若虚,“某等一个月前,才让刺史将铁场的铁货一大半的售卖之权让与某等,现在,又要让他将这茶场茶叶的售卖之权拿出来?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啊!”
    泉郡各大家族与刺史府,说来,也是一种相互依存却有互相牵制的关系。各大家族见不得刺史府独得铁场的利益,便以民生受影响为理由,迫使刺史府将铁场铁器的大半的售卖之权都拿了出来。因为利益均沾的原因,大小各家都分了些,这一分,虽然林、陈、黄、徐、章四家在这件事上是领头的,可最后,却也没占什么太多便宜。
    这损人不利己的事,时隔才一月,又来这么一出?这显然是不行了。
    而且,铁器,在这个年代,几乎可以说是硬通货了,好卖得很。诸家心知是分刺史府的铁器,自然是积极性高得很。可这茶叶,却不是生活必须的,售卖茶叶,也需要专门的人来操作。而泉郡茶叶的买卖,一大半都握在林家手里。一众大小家族,即便斗趴下刺史,分得了茶叶,也还是要给林家去卖……那收益岂不是都给林家赚去了?
    这事,谁会干?没人真傻啊!
    林有心也是心知肚明,见另外四人不肯帮忙,黑着脸说道:“即便不能阻止刺史府办茶场,也要让他将这新茶的秘方拿出来!”
    那四人眼前一亮,炼铁的门槛太高了,就算知道了王延兴用了某种秘法来炼铁,众人也没心思去打听那秘法到底是什么样的。可这茶叶就不同了,只要问得了秘法,人人都可以制新茶了,便有了机会!
    四人一齐点头:“这点,林翁只管向刺史提,某等定当支持。”
    一群老狐狸!林有心心里骂道。只是,这茶叶跟林家的关系是最大的,也只能自己出头:“也罢,某便让人去和刺史说,你们也派人在刺史跟前说项一番!”
    那几人点了点头,算是默认。诸家都不缺在刺史府任职的家人,家主的决定自然就是由他们转达给刺史。只是,怎么说,什么样的说辞,却是要各家看自己的利益来决定了。
    见众人的反应,也在意料之中,林有心也不去追究,而是接着说下一件事:“年关将近,诸位可知刺史府给天子的贡品之中有何物?”
    “何物?”
    “一件镔铁战甲!”黄滔出声道,“据去往刺史府帮工的裁缝回来说,那件甲,以整片的镔铁护住前胸后背,再以铰链相扣。其余部位,也都是以镔铁贴身打制……那人画了一具图样过来。”说着,黄滔从袖袋中取出一张图样,递给林有心。
    林有心展开看过之后,再递给陈师正,徐若虚最后看过:“这当真是全镔铁?这式样,从来没有见过啊!”
    “千真万确!那裁缝一直在甲做坊制甲,镔铁自然不会认错!这样式,某也是第一次所见!”黄滔点头道。
    “这又能如何呢?”徐若虚再问道,一套甲而已,而且还是献给天子的,与众不同一天,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套甲是王延兴拿来的!也就是说,铁场应该是可以炼镔铁了!还可以将镔铁打制成战甲!这些,刺史,可都是瞒着某等的!”
    “嘶……”几人齐声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人对刺史府掌握的武力一直很不放心。铁场铁量大增之后,就担心刺史会大规模打制兵甲。还好,王延兴把铁料全都制成了日用铁器,让几人放心不小。现在看来,人家是瞧不上这一般的兵甲,而是要用镔铁的兵甲!几人互相对望一眼,立即想到其中的一个关键点,“这镔铁的产量有多大?”
    “这却是不知……”黄滔摇了摇头,“不过,据征讨铜锣寨的牙兵透露,他们用过一种弩,其弩臂似乎也是用镔铁所制……只是,那种弩数量很少,便是因为这镔铁量太少了。由此,某猜测,或许,百十来斤吧!”
    如果是百十来斤,那到还好。几人松了一口气,不过,又警觉地说道:“某等也需镔铁,刺史需得按铁器的售卖之法,将镔铁的售卖交由某等来进行!”
    几人点了点头,镔铁这种战略物资,还是不要让刺史府独占比较好!众人议定,又决定这件事由陈师正牵头去做。
    说完这几件事,下一个议题又冒出来了,竟然还是跟王延兴相关:“王延兴在小溪场所开的新田,怕是一百亩不止了!”
    “新垦之地,有什么要紧的,便是一百倾,也随他去了!”接话的徐若虚不以为然地说道。新垦之地必然贫瘠,能有什么产出?等变成熟地,那至少是数年之后的事情了。
    “徐翁此言差矣!”章之源反驳道。他在刺史府中消息最灵通,王延兴给王潮的报告上写的内容,他第二天便能知晓,“这一百亩是水浇地,还有更多的旱地,却要远远大于这个数字!”这些地的收入,可都是要归为刺史府的。那么多地,得收多少粮食呀?刺史不缺粮,不缺铁,各家又该如何制约他?章之源担心的是这一点。
    其实,章之源掌握的数字,还只是真实数字的一部分。
    在唐代,官府给男丁分田,都是十亩、二十亩这样的分的。当然,此时的生产条件来说,一个壮丁能有效耕种的田地面积应该五、六亩左右。
    而王延兴聚集的男女老幼已经有五六百人了,其中的青壮男女,要超过一半,就算每人耕种五亩算,也要一千亩以上的地才能发挥这些劳动力的价值。怎么可能只有一百亩?
    只是,水田的开垦难度确实很高,新垦之地的水源是拦溪筑坝,溪水的流量只有那么大,挖了再多地,没有水浇,还不是假的?再者,水稻土需要长时间的培养才能形成,大规模地新垦水田,也是不可能的。所以,才有一百亩水田的说法。
    事实上,开垦的最多的是,具备灌溉条件的旱地。只是,为了减少水土流失,所有开垦的田地,都选择在缓坡上开成梯田或者梯土。
    而由于丈量工作,是那些小奴婢们的算术实践,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最终的数值出来。
    另外,还有开垦条件不是很好,不适合开垦成田土的坡地,便撒上苜蓿籽,准备培育成草场,主要用来养牛。
    至于光照条件差一点地方,也有挖好的一陇一陇的空地,那却是为春来的茶树准备的。
    章之源的信息,不够完整,不能真实地反应王延兴的垦殖状态。可即便信息完全透明了,别人也只会对王延兴的所作所为嗤之以鼻。
    要知道,在座的各家虽然都会通过各种生意赚取些钱财,可土地、庄园才是各家的安身立命之本,这耕作之事,他们都是烂熟于心的。王延兴在小溪场的所作所为,在他们看来,完全就是不识农务。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新挖的黄土,连草都不长,也就是王延兴这种货,会当宝。还有养牛,养那么多牛干什么?又不能杀肉吃……何不养羊?
    至于为了养牛而种苜蓿,则更是缺心眼,有那功夫有那地,随便丢点豆子、小米不更好?
    种种茶树倒是可以考虑,只是,跟种茶树相比,种桑树岂不更好?
    章之源想了想,好像确实也是这么回事,便不再多言。
    只是……
    对这个王延兴,当真可以常理论之?章之源心里多了一重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