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间进入到大顺元年的冬季,各村各寨的农活都已经结束,王延兴的垦殖计划,却还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拦溪筑坝、开挖梯田的工作,还在不断增加人力投入,范围,也由铁场左近,扩大,扩大,沿着东溪两侧的溪流两岸不停地扩大。水田的数量依旧没有增加多少,不过有水可浇的旱地的面积,只怕是不少于两千亩了。不过,这还是不够……
因为,横跨汀郡而来的流民们,开始陆陆续续地进入小溪场的范围。单身的男子,被编入军户营,单身的女子,被编入茶场,有家庭的,则以户为单位,编入不同的十户。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到达小溪场的流民,也越来越多。垦殖的范围,也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眼看,就要十二月了,即便是在福建,也能明显感觉到冬天的寒冷。官道上的流民也逐步由稀疏、到稀少,以致这两天,竟然没有一个流民过来。想想也是,这个时候的北方,应该是大雪纷飞了,如果这个时候还在路上挨着,想熬过这个冬天,只怕就难了……
黄三,新任的第二百户,第九个十户长,却还正在长亭口等着他的第六户家庭的到来:按照王延兴定的编户的方法,在第一百户编满之后,紧接着开始了第二个百户编组,每个十户先由轮流编了五户之后,再轮流编五户。而黄三,原黄坡村的一名小老头,当上了第九个十户的十户长,今天,轮到他来编户了,不过,等了两天,竟然都没编到一户。
到了第三天,眼看着,日过天顶半响了,官道上,也没个人影子,太阳渐渐西斜,黄三叹了一口气,这一天,莫要又白等了。长亭口,一旁站着三名军户,为首的是名十将,算是第二批十将了,兵员同样没有满员,听到黄三的叹气声,也叹了一口气:“老丈,你就别叹气啦!这个时候了,如果还没走到这里,只怕就来不了了!”
“为何?”黄三不解道。
“老丈有所不知,在泉郡,十月了还不冷,只需穿一件单衣即可,可在某等的老家,便要打霜了,非得穿厚夹衣不可,到了十一月,便有地方开始下雪、结冰……不穿袄子,那是不行了。到了这个光景,便是滴水成冰的时节……因此,若要南下,在十月之前便必须过长江,那么,到了现在,才有可能到达泉郡。”话语间,已满是悲意。
见黄三似乎还没听明白,一旁拿着纸张文案的秀儿补充道:“也就是说,若是此刻还没能这里,那永远都到不了……”
黄三皱着老脸,还是不懂:“哦?那是去了他处了?王衙内可是个好人,他们不能来,那是可惜了!”
见黄三还没听懂,那一旁那名手持长矛的军户没声好气地说道:“去了他处?是冻死在路边!去见了阎王!”
“啊……”这下黄三明白了,泉郡地处南方,哪怕是冬天了,寒意也有限,哪怕是冬至已过,都还没下雪,哪能想到路上竟然能冻死人。
不过,他见无论是把守长亭的军户还是那拿着笔杆子的小姑娘都是一脸戚戚然,也知道他们都是从北方过来的,也必要一起来编瞎话来戏弄自己,便说,“小老儿没去过北方,确是不知道,北方的冬天如此严寒。唉!真是可怜啊!”
唉!可不是吗!若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离开故乡,难逃上千里,在野地里挨冻?
一路上,秦一秋扶着老娘,带着婆娘和小弟,一路颠沛流离,在这南下的路上,吃了多少苦头啊!好不容易,随着其他人,进了长汀口,老母亲却感了风寒。便渐渐地落在了后面。
眼见官道上,也没有了个人影子,不知道,那小溪场还收不收人……
若是没有落脚点,这冬天,可要怎么才能熬得过啊!秦一秋心里暗暗地着急,却不露一丝在脸上。
听着老娘的呼吸声,又开始有点急促了,秦一秋便又放慢了步子:“阿娘!要不,歇息一会吧!”
他老娘却说道:“儿啊!你们不要管老婆子了……快去追前面的人吧!某要赶不上了啊!”自从她生病起,这话就说了不知道多少遍。
秦一秋断然拒绝道:“阿娘!这话你就不要再说了!这种事,儿子永远都不可能做出来!”
随行的婆姨和小弟听到他们的对话,也都停住脚步:“阿娘!别胡思乱想了!马上就到了呢!”
“哎!你们就不要骗老婆子了,就算是到了,哪个田庄愿意收留这没用的老婆子啊!”那老妇人却叹了一口气说道。她说的,确实也是实情,他们一路南下,沿途愿意收留流民的大都不会同时收一个老的,再收一个小的。而她现在还病了,就更加没人要了。这很残忍,可世道,就是这般……
“阿娘!没人收留,某等便在这依山傍水之处,自行安家!孩儿还有把子力气,耕种、渔猎也好,都要给阿娘寻了吃食!”秦一秋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一路南下,便多靠了秦一秋的这些技艺才能活命。
可这如果是长久之计的话,又何苦要千里迢迢南下?老妇人也是明白人,却知道儿子心意如此,便也不再多说,勉强着提力行走。
就这样,又走了小半个时辰,走在最前面的小弟突然兴奋地跳着说:“前面有座长亭,长亭口,有人呢!大兄!快看啊!快看啊!”
怎么可能?秦一秋心中疑惑,却还是抬眼看去,看到,就在前面不远处,确实是一座长亭,距离还不到两三百步远了,只是,之前被土坡挡住了,没能看到。那长亭之中,也确实有五六个人。看装束,却不像是流民,而是官兵。
他们想干什么?这里为何有官兵?这个年头,有的时候,官兵之害,比山贼还要厉害啊!还是,已经到了小溪场,这些人,是前来接应的?秦一秋叫住小弟,让他扶着老娘,只身上前。
他还没开口,对面官兵中走出一个老者,对着他先说话了:“后生!你这是要去哪里呀?是投亲的还是访友啊?”
秦一秋淡淡地一笑:“老丈说笑了,某等是听闻,泉郡有一处小溪场,可以收留某等无家可归之人,特来投奔。”
“即是如此,那你们还站那么远做什么?某便是奉某家衙内之令,前来给你们领路的……你们是一家人?”这说话的老者,正是黄三,他语气和善地说道,“来,喝碗姜汤水,驱驱寒气吧!”
原来真的到达小溪场了,秦一秋心头一松,只是,收纳流民的见多了,像这般客气的,却是从所未见,按下心中的疑虑,拱手谢道:“如此,便多谢了!只是,某还有老母和小弟需要照顾。”
黄三脸上一愣,不明白这后生是什么意思:“你若是要来,自然是一家人都来,难不成,你一人在某家,却让你家老小住在外面?”
听黄三这么一说,秦一秋脸上一红,他自然是没这意思。一旁值守的十将见状,站了过来:“看你这模样,也是良家子,能护着老母,千里迢迢,也是不易。你只管放心!某家衙内是心善之人,他早就有言在先,不管老幼妇孺,只要能走到此地,便可以在此安家!”那十将一边说,一边打量着秦一秋。
见他身材高大、五官方正,两眼有神,完全不像其他流民一般,因为长途跋涉而虚弱不堪,尤其是,身后竟然还配有横刀,别看那刀鞘被破布包了,可谁知道里面刀刃是否还锋利?心里有了结交之意,话语便又多了一句,“实不相瞒,某家主人原也是自光郡避难方才南下,至于某,三月前,便如你一般,落魄无处安身!你只管来,某家衙内断然不会亏待你!”
黄三是福建本地人,嘴里说的官话只是勉强能懂的水平,可这十将却也是中原人,口音与秦一秋,倒是有七八分相似,话一出口,便让秦一秋信了一大半,心怀感激地抱拳一谢:“敝人秦一秋,多谢了!”
说罢,转身回去将家小三人接过来。
扶着老母亲,走入长亭中,迎面的,却是一个小姑娘,坐在案前,见他走近了,那小姑娘开口问道:“某乃小溪场掌组长辖下组长员,你可知,加入小溪场,却也是有规矩的?”
竟然还是个女官?秦一秋心中一愣,面上却没露出疑虑来:“不知是何规矩?”
“识字吗?”这女官,自然就是秀儿。
“粗略地识得几个……”
“那你先看一下,若是不懂,再来问某!”秀儿将一块写有小溪场外来民众安置条例的木板递给秦一秋。
外来?民众?安置?条例?四个词语,竟然都是没见过的词,虽然连在一起,能明白这话里的意思。秦一秋忍住心中的疑虑,往下看去。发现,这条例竟然是用大白话写的,起首第一句竟然是:“本条例适用与小溪场互助农场……”
互助农场?秦一秋脑子里转了一千八百个弯,也没想起过,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称呼。这是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