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王延兴一时没想明白,孟咸笑了笑,先跟王延兴讲起大唐的赋税制度,和地方草头百姓实际需要缴纳租税来。
王延兴这才知道,这税制,也是在变化的。现在,大唐所行的两税法,便是德宗皇帝,在宰相杨炎的建议下改的。
经过税改后,大唐天子,问营营众生所受的,便是两税,分夏、秋两季收取。
平心而论,这税负并不重!
若是大唐天下黎民,都是按实际耕种的土地来交这两税,那大唐天下,只怕万万年都不会倒。
可这世界上,永远都存在特权阶层!
许多豪门大家,他们给大唐天子交的税赋,便远远不到他们应交的额度。
因为,他们会把名下,实际的田亩数隐藏起来。
这叫隐田。
哪怕家中有良田千顷,当官府问他们缴税时,他们会说,没有啊,我家只有贫瘠的田亩一千亩……
可是,当地方豪强统治了地方基层后,而官府就没办法查到实际田亩数……
或者,就算是知道了,也没办法按照实际田亩来征缴。
这样一来,他们便只需交他们应交的百分之一的赋税。
可官府为了维持运转,必须要收取这么多钱财,那该怎么办呢?
那就加重对自耕农的搜刮。
自耕农为了自保,便将自家的田也挂靠到大户人家的名下。
以达到避税的目的。这叫寄田。
这样,官府收赋税越发高涨,可能收到的钱财,反而越发地少。
反而将帝国的基础掘了,将民众全赶到大家族名下当庄客、部曲和奴婢去了。
官府收不到赋税,便在铁和盐上面动脑筋。
因为是个活人就必须吃盐。
不管你怎么隐、怎么寄,这一点,却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
所以,一斗盐,虽然只需二、三十文的成本,可官府抽了盐税之后,售价便高达三四百文一斗。
此刻,大唐的财政收入中,一多半,便是靠着这盐的买卖。
不得不说,这一招,是有一定效果的。
可是,这一招对敛财有效,可对打击隐田、寄田、以及豪强势力,没有任何帮助。
王延兴之所以要采取诸多政策措施,目的,便是要将被豪强控制的人口解放出来。
虽然,段时间内,泉郡失去了一笔收入,可从长远来看,却是绝对有益的。
当然,王延兴这么做,定然是要得罪一大批豪门家族,作为补偿,王延兴给他们开了另一条生财之道。
然而,王延兴却不知道,这泉郡最大的地主,隐田、寄田玩得最凶的,却不是林、黄、徐、陈、章五家中的任何一家,而是开元寺!
在唐代,寺庙所属的田亩是不要叫赋税的!这可是法律规定的权利,比大家族的跟官府说假话来得理直气壮得多。
再加上寺庙往往还披上一层慈善的外套,就更比依附在家族下更加能吸引人。
所以,泉郡最大的寺庙,开元寺,所吸纳的寄田,比五家合起来差不多了。
当王延兴的新政出台后,寄田的各家,纷纷要求拿回自家的田亩,以便获得王延兴所提供的各种好处。
各大家族,被王延兴拉一批,压一批,稳住了。
可开元寺,却一夜间从超级地主,变成了屌丝……
孟咸唏嘘的说完,王延兴立即就明白了。
开元寺能养那么大一群和尚,全靠了这些寄田的收成。
现在,寄田一散,他靠什么维持那么大的产业?
自己这是掘了开元寺的生路啊!
这就说得通了,为何这和尚,会跳出来刺杀自己了。
而给自己谋划一切的孟咸,自然是要被除掉的另一号祸害。
难怪,孟咸有那般说法了。
只是,孟咸却有一事不明白:“他既然要来刺杀刺史和某,却为何又来将某救起来?”
“呵呵……某对他说,你要是有不测,某便要将开元寺上下和尚,都杀了给你陪葬……”王延兴耸耸肩道。
这跟王延兴以往的风格不同呀!孟咸愣道:“刺史单凭一处壁画,便诛杀诸多和尚,似乎不妥啊!”
“有何不妥?”
“没有实据啊!”
“实据?你若是真是因此事,而有个三长两短,还怕没有实据?”王延兴狠狠地说道,“他累你受这场罪,某没找他要点利息回来,便已经够便宜他了!”
听到王延兴这般看重自己,孟咸少不得又要一阵感谢了。
正说着,孟咸突然记上心头:“咸倒是有一法,将这开元寺,可以好好修整一番!”
“哦?快说来听听……”
孟咸呵呵地一笑,正要说,开口却是一声闷哼,忽然觉得脑袋一阵疼痛,眼前直发晕。
王延兴连忙将他扶着躺下:“先不要说了,那和尚说,你暂时不要有太多思量!”
又说道:“开元寺又没长脚,还怕他跑了不成!你先好好休息!”
孟咸强忍着痛,点了点头,不再想事,这才疼痛稍减。
只是,孟咸若不能想事,王延兴的智囊不就废了?
对开元寺来说,这跟杀了孟咸又有何区别?
这老和尚,心事当真歹毒啊!
自己还是太善良了!
也太大意了……这么大一个威胁摆在旁边,竟然提前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
王延兴一阵懊恼。
他安抚一会孟咸,从屋里出来。
身后,刘伴兴一面打着呵欠,跟着也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两日,把你也给累着了!”王延兴愧疚地对他说道。
“大哥儿说这干什么,奴就是跟着大哥儿,给大哥儿跑个腿什么的……却不能像孟参军那般,为大哥儿出谋划策了。”刘伴兴失落地说道,
“你呀!有你陪着某便是最大的好……”王延兴笑着对他说道。
说着,刘伴兴又是一叹:“唉,若是能早些知道那群贼秃驴的心思就好了!”
是啊!此事若是能提前预警,何致如此?刘伴兴这句话,却是给自己提了个醒。
可细想一番,要提前预警,却少不了一批人、四下打探……
这算是秘密警察吗?
念头一起,心里便觉得有些危险。
可这个念头却有如野火一般,在脑海中蔓延,再也压不住了:今日是孟咸遭袭,明天呢?会不会是徐小娘?还有王潮?还有奶奶……
这些都是自己最关切的人。
而现在自己的敌人也越来越多了。
昨天是开元寺,派人来暗杀,明天呢?
要知道,在泉郡,并非所有的家族都获得了补偿,像徐家和陈家,便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加入合作社。
尤其是徐家,因为徐武的原因,被肢解是铁定的时。
他会不会也报复?
不行!必须有一支对内的控制力量!
何人能掌控这样一支力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