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郑买嗣不顾段义宗的劝说,怒而发动了对通海都督府的讨伐战以来,他一直便担心唐人的干涉。
所以,他准备了五万大军,来碾压小小段宝龙。
当然,在他看来,段宝龙是值不得花费如此大军的,这五万中,倒是有四万是为了慑服唐人,让唐人惧于大军而不敢伸手。
如果时间倒回去五年,以五年前的唐军实力来做考量的话,他的这番心思,已经是稳妥的谋划了。可是,扬波军却不是传统的唐军。他的兵员训练、装备水平,战术布置甚至是兵力的调动动员水平,都远远地高于这个时代的,任何一支唐军的部队。而南诏的技战水平,比起唐军的平均水平又大大不如。
如果说,扬波军打钱镠,有点象是大人打小孩,那打南诏军队,便有如成人跟婴儿一般。
段宝龙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他在写檄文的时候,干脆将引唐人入南诏的罪过,全部拉在了自己的身上。
高长泰也明白了这一点,所以,他劝服朱永生,不如干脆将南诏的底裤都一并掘掉。
他们这般做,还不就是为了日后,能在扬波军面前,多获得些许资源和权柄?
只是,他们把事情做绝了,却让郑买嗣难受得,心中有如刀割一般,沉痛难以抑制。
绝望之余,段义宗才痛苦地叹道,是唐人收买了朱永生。
却不想,段义宗话还没落音,一个同样的指责却无端端地指向他。
赵弘基竟然厉声朝着段义宗问道:“你说!你到底是收了唐人多少好处,还是唐人给你许了什么高官厚禄,让你将清平官的所有的布局,全部泄漏给了唐人?”
听到这毫无根据的指责,段义宗毫无防备地愣住了:“某何曾给唐人泄漏过一丝一毫的消息?”
“你还不承认?”赵弘基跳脚大叫道,“不是你将杨保国的进军路线泄漏给了唐人?不是你将南路偏师的行动说出去了?”
“你血口喷人!”段义宗被这般无端地毁谤,脸上涨得通红,“大军从征召到出发,全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如何保得秘密?阳苴咩城中,这般多的唐商,不知道其中夹杂了多少细作?”
赵弘基歇斯底里地叫道:“那某建议清平官,要将这些唐商尽数杀掉,你却为何一直说就不能?你即便没有明着将消息传给那些唐人,也是阴助他们得手!”
对赵弘基这种毫无理由的指责,段义宗终于勃然大怒道:“你就知道杀杀杀!你可知道,清平官所需的军用开支,有多少需要从那些唐商身上获得?”
段义宗感觉胸中有无数的火焰要喷薄而出一般,指着赵弘基继续怒道:“若非你一味地诱骗主公,让他出兵、出兵……如何有今日这般被动?”
赵弘基此刻最怕的,便是有人指责他,苦劝郑买嗣出兵。因为唐人之所以能乘虚而入,郑买嗣出兵相逼,正是关键!
他听到段义宗终于把他最害怕的话语说了出来,立即整个人都狰狞了起来,他扯着嗓子大声争辩起来:“某这是为了主公着想!要为主公立下不世之基业……”说到一半,他突然反咬道,“若非是你阴通段宝龙,让段宝龙有了投靠唐人的机会……”
“够了!”听到两人争来吵去,又纠缠在了这一点上,郑买嗣突然将用力砸着案几叫道,“某叫你们来,不是要听你们互相攻讦的!”
两人这次黯然认错道:“属下错了……”
郑买嗣用手指着案几的面,一下一下地问道:“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段义宗到这声问,欲言又止,犹豫着,是不是要说,赵弘基却对他先开口了:“你说啊!你说啊!”
段义宗恨恨地看了一眼赵弘基,然后在躬身对郑买嗣道:“阳苴咩城不能守,请立刻护送大王前往丽水节度!”
“胡说!阳苴咩城乃是南诏基业!南诏之发源,便起于此地……”段义宗才一开口,赵弘基立即反驳道,“祖宗之地,不可弃啊!”
“不是弃!而是暂避锋芒!”段义宗苦口婆心道,“唐人在阳苴咩城中的细作谍子,怕是比通海、鄯阐府都多!有他们在其中通风报信,阳苴咩城断然不可守!唯有唐人较少的丽水、永昌才可以落脚安身!”
“那便将那些唐人尽数杀之!”赵弘基红着眼睛说道。
“你以为只有唐人给唐人报信?这阳苴咩城之中,多少商铺里面卖的,都是唐人的东西?”段义宗冷冷地说道,“这些人之中,就算不是全部都有投敌之举,一半肯定有!”
赵弘基立即不假思索地答道:“那便连他们一起杀……”
只是赵弘基说起来痛快,可他却是不知道,在阳苴咩城之中,这跟唐人做买卖的商铺之中,获利最丰的,便是郑买嗣家的铺面。
只是,此前郑买嗣只管拿钱,不问细务,所以不知道此间详情。后来,因为要发行纸币,从段子良那里问到许多细节,才知道,这阳苴咩城之中,生意最为红火的售卖唐货的店铺,一大半,都是郑家的。
如果要将这些店铺都清剿一空,那受损失最大的,不是别人,而是郑买嗣!
果然,赵弘基话还没落音,郑买嗣就突然一声喝断:“够了!无罪而杀,何以服众?”说完之后,缓了缓口气,才又说道,“不过,虽然不便杀他们,却可以再多征发些银钱,以供军中用度!”
“至于,是弃是守……”郑买嗣内心痛苦地纠结着,犹豫了许久之后,最后竟然说道,“这种大事,某无法做主,还是请王上来裁决吧!”
听到郑买嗣最后竟然给了个这样的结论,段义宗不由得一阵阵地失望,他对郑买嗣的了解,或许比郑买嗣自己还要深刻得多。所以,他知道,郑买嗣心里明知阳苴咩城无法再守,却放不下郑家在阳苴咩城中的巨大的财富。
他实际上,是心存侥幸啊……
就如此前,郑买嗣听到赵弘基的那个所谓不世基业的提议时,明知道那是错的,却鬼使神差地采纳了一般。心中存的也是侥幸吧!
只是,现在还能有侥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