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旧倾向之加甚
    二月十二日《时事新报》社评中说“这几天来，我静静地观察，觉得社会上各方面复旧的倾向好像加甚起来。……不知道读者亦有此同样的观感否？”老实说，我的确有此同样的观感，因为同日的《学灯》上就登有东大教授柳翼谋的讲演《什么是中国的文化》，鼓吹三纲五常，与前几天的谢国馨君的文章大旨相近，同出于康有为林纾，不过作者的年纪大约要比康林更青一点，所以也就当得“加甚”这字的评语了。
    柳谢二公都很向往“还账主义”。谢公方面已经介绍过了，柳公文云，“伦理上讲孝，是要养成人们最纯厚的性质，人之孝敬父母，并没有别种关系，只是报偿养育之恩。”二公之言不约而同，可见“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苟非有十足的良知岂能如此乎？但是在我们非道学家看来，总不免觉得是复旧，复旧而有加甚之气味了：——我以在乡间二十多年的经验，亲眼看见，因此可以亲口宣布中国旧家庭里伦理之破产，已至于无可收拾之地位，而诸公乃皇皇然呼号（他们的皇皇然呼号也即是旧伦理已经破产之一证），谋为复辟之运动，此正《时事新报》记者与不佞所同声慨叹，与烧锡箔放炮之加多同足为社会日趋昏愦之证据者也。
    我以父亲之资格，对于小孩们怀有两种忧虑。其一，是怎样教育他们。群众都是愚人，而愚人又决不会变明白的，所以处世之道只有两途，不变成愚人去同流合污的享福则唯有与愚人冲撞而过遍身不快活的生活。那么怎样办呢？养成为愚人之后他们固亦不自知其愚，养成为明白人之后亦未必再羡慕众愚的生活，所以对于教养者不会有什么不满，但是现在我怎好替他们预定呢？其二，是生怕小孩们把我看做债主。虽然我自己决不把教育子女当作放印子钱看，但是难保小孩们不偷看了柳谢诸公的宏文学了乖巧，想抹杀了父子的天性，预备每天付还几吊钱，还清旧欠，可以自己去放债。但是仔细想过，非是愚人当不会相信这种愚论，所以把这两个问题一并解决，唯有努力教养小孩们成一个明白人，那么自己庶几得以免于重利盘剥之名，而柳谢诸公之文亦可以安心拜读矣。
    * 刊一九二四年二月二十四日《晨报副刊》，署名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