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与伦常
“现在小学校里所用的教科书,不是猫说话,就是狗说话,或者老鼠变成神仙,这一类的神话。对于中国的五伦,反是一点不讲,实在是大错特错。因为儿童不终是儿童,当他们幼时,仅读这些神话的教科书,他们由国民学校毕业之后,固然不配做世界上的人,更不配做中国的国民,岂不是要变成猫化狗化畜牲化的国民么?鄙人对于这点意见,含蓄在胸中,已有多时了,今天乘贵校宠召时机会,发表出来,实在放肆得很。”
这一节文章见于《学灯》,是一个讲什么文化史的教授的演说的结末,现在恭恭敬敬的把它引来,替我们主张用童话的人张目。这并不是讲笑话,某教授实在是很不满意于童话,(他名之曰神话,)因为它不讲“中国的五伦”,但这正足以证明童话的好处,因为不讲教训是文学的一个要点,而不讲传统的教训尤为要紧,所以童话之为良好的儿童文学读物,已经由某教授在反面签名保证过了。我不敢武断他于文学儿童学以及人类学的文化史有怎样的知识,但是对于伦常那是一定很有研究的,这一点上鉴定我们尽可信托;如或不然,便须去请教康圣人,未免太麻烦了。
某教授生怕儿童读了童话便要“猫化狗化”,因为童话里多有猫狗说话。其实这是杞忧。猫狗讲话,乃是猫狗的人化,怎能反使别人猫化狗化:理由一。听猫狗讲话之无害正如聆某教授的高论之未必有益,因为人非猫狗,即使听了他们的话,苟非同气,不会被其同化:理由二。——其实人类外表虽与猫狗迥异,但其天命之性未尝无相同之点,便是道学家的日常生活里也何尝没有许多行动与猫狗一致的,(这件事决不能说坏,)所以我觉得“人非猫狗”一句话实在用得不很妥当,特在这里说明一下。
我很爱读某教授的那篇讲演《什么是中国文化》,因它很能表出著者的——不,他们一派的意见;它很明白的说明意见以后,又能很公平的在篇末下一个六字的批语,实在佩服得很,实在同感之至。
* 刊一九二四年二月二十八日《晨报副刊》,署名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