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厚的胡博士
在三年前我凭了天赋的先知的本领发表豫言,指出思想界之倾向在于复古,不久当有统一思想之事发生,承胡适博士(dr. q. v.)殷勤指正,以为这只是杞天之虑,万不会实现的。我非常欣幸,但总不能佩服,因为我会说错,我的星是不会看错的。
今也,不幸而言中,除许多另另碎碎的民间运动而外,章士钊的“这只大虫”奉天承运而生,禁止白话,取缔思想,着着进行,不啻在我的豫言书的背面签上了字了。这个“大虫运动”决不是一个人的荒谬行为,正如吴稚晖先生在来今雨轩席上所说,乃是代表大部分恶势力发言,我们不能轻轻看过。近来渐有人向他单独进攻,但一时不易得手,我们只看那许多上表输诚的通信人名,(但除了第一期上拉进去作偶像用的吴稚晖、蔡孑民两位先生,)便可以知道他的喽罗啸聚得如何的多了。
且说胡博士在这时候是取什么态度呢?我不知道。我们只能听,看,等,——这样的过了一个月另五日,(今日正是“大虫”第五次的出板期,)终于未见动静;想必胡博士还是乐观着在,微笑着说:“行严一个人让他闹去罢,没有什么关系。”我想胡博士未免太忠厚了,太忠厚老实了。
胡博士虽然未曾号召思想革命,但文学革命确是他的创始,到现在成就了国语与白话文这两种成绩。倘在昔日家天下的时代,这个新文学帝国便是他老人家应享的产业,现今虽然准了德谟克拉西的真理各人都有与闻的权利与义务,尽力去拥护他,但他本人也更应努力,如保姆之于婴儿,期望其平安长大。照此刻情形看来,胡博士对于这新文学的幼儿未免稍忍心了,虽然对于章士钊及其反动的徒党确有合于忠厚待人之道。
以忠厚待人可,以忠厚待害人之物则不可:古人有言,养虎自贻患,愿胡君留意。
以上论胡博士竟,以下为泛论。
章士钊一面发行大虫报,一面解散女师大,或者有些学士大夫因赞许后者,遂宽容前者,亦未可知;惟我欲为他们进一忠告,即此系危道是也。譬有人与其敌入山,忽遇老虎,其人如不与敌合力杀虎,反以虎先啖敌为快,倚树大笑,转瞬之间即为虎所杀矣。应付老虎只有极简单的两条路,不剪除它则为作伥。这个譬喻可以应用在老虎报上,我希望不愿为虎作伥的人早点觉醒。——虽然,环顾国内,共和旗下康金之复辟无罪,救国声中青津之残杀公行,知识阶级,周旬刊物,不加指摘,悉所宽容,区区大虫运动,安狐狸之足问哉?予言良太迂矣。宽容宽容,几多罪恶假汝之名以行!提倡宽容之“流弊”亦大矣哉!可不戒欤?
八月十五日。
写完之后,深自忏悔,好像这中华民国,全国男女的生命,新文化,都是我一个人的东西似的,可笑可笑。
* 刊一九二五年八月十八日《京报副刊》,署名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