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论界之分野
    有章士钊者，于乙丑年，发行《甲寅周刊》（英文名为“那老虎”），以不通之古文，唱复古之谬论：章士钊者又即今之革命政府之教育总长也，于是四方无耻之徒倏忽啸聚，为势奔然，竞以得列名通信为荣，那老虎遂不胫而走，风行于京师首善之区等。然而市虎讹言，犹足以骇人听闻。何况此在新造之民国含有极大危险性之复古运动，故攘臂下车以冯妇自任者亦大有人在，揭竿负弩之众遂亦三三五五渐见于市中。今举就言论机关中举其明白反章者约有此数家：
    一，《自由周刊》
    二，《猛进》
    三，《语丝》
    四，《孤军周报》
    五，《政治生活》
    六，《莽原》
    七，《国语周刊》
    八，《妇女周刊》
    九，《民报》
    十，《京报》
    以上仅举在北京刊行之重要刊物，他处不在其内。《晨报副刊》上曾载一篇《肉麻颂》，的是妙文，唯此或系止水先生一人之言，未能指为反章之确据，故未敢冒昧列入。至于别的，如日本人的《顺天时报》本是鼓吹中国复辟的，当然不曾反对，中国人的有些报章杂志也取同一态度，无论是麻木不仁，抑或别有作用，总之都是反动方面的东西，可以毫无疑惑地划入寅记的账下去的了。
    列位不要把那老虎运动当作一件小事，这实在要比五四时的荆生运动更危险可怕，因为那时的清室孝廉林纾并没有实权在手。我未必赞成某君之说，以为章士钊迫压爱国运动，有帝国主义的势力在他后面。但我相信章士钊提倡那老虎主义的确为帝国主义者所喜欢，是他们忠臣：日本军阀的机关报北京《顺天时报》的复古论调大家都是知道，英国政府在沪汉大杀华人之后，外交大臣公言中国学生不读经书，妄施捣乱，这还不是林纾章士钊一样的口气么？帝国主义者叫中国人做单料奴隶，林纾章士钊叫中国人做双料奴隶，两者之差只在这一点。大家只知道反对帝国主义，对于章士钊的复古运动有些人却熟视无睹，或者更加以赞助，我不得不怀疑中国人之不做奴隶的决心是否是真实的了。
    此刻中国（至少是北京）的言论界上显然分出两个局面，一是继承《新青年》以来的思想革命的革新运动，目下并没有中心，方面颇广，但实力不多，（老兵有被俘的，有退伍的，新兵又还未练好。）一是继承《公言报》以来的反动的复古运动，目下的中心是《甲寅周刊》，附和者各种人都有，虽说是乌合之众，现在的势力却不可轻视。将来胜负如何，此刻不好预言，所可以说的是这回战争的关系颇大，这决不仅是文白兴废的问题。可惜此刻应战的气势不很勇猛，可惜《新青年》《每周评论》都没有了，可惜《努力》也停了，——不然胡适之对章士钊的车轮战倒是很好玩的。其实，章士钊一个人倒也没有难处，他不久总要倒的，所可怕的却是那些服从他的新新旧旧老老小小的家伙，而他们的数目又是这样的多。
    八月十八日，于京西。
    * 刊一九二五年八月二十一日《京报副刊》，署名辛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