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朴一下子——呈常燕生君
一 开端
《世界日报周刊》之七《学园》第十一号上有一篇燕生的《因读〈狂飙〉想到思想界》,盛称《狂飙》,因为他是走在一条“素朴的路”上的,所以在思想界中有一个新的地位。这个地位是很可羡慕的,但是只要骂人而直捷痛快便好,那也似乎不难,现在也就让我来素朴他一下子,想当蒙燕生的嘉许罢?
二 请问常燕生
燕生称赞《狂飙》的好处,“一样的骂人,直捷痛快便是少年的精神,也是中国民族未亡的一部分真精神”。我要问你燕生自己有没有这个真精神?你如有,为什么不使用一分出来给大家看看?你所骂的三派究竟是谁?我也知道你是在骂《语丝》,即“他一派则是含有刑名气太重的阴险卑劣的无聊东西”,因为《语丝》上曾骂过你们“国家主义”团体护旗运动之无聊,你的回骂是当然的。但是为什么不直说,不走素朴的路的呢?要骂就骂好了,却要先说什么不是因为同是晋人,不是狂飙社员,又要用北京的三种思想做陪衬,这是否也是“绕弯抹角”的态度,代表了中国民族中“最卑污畏缩的心理”?这还是“少年的精神,也是中国民族未亡的一部分真精神”?我告诉燕生,你这种举动倒是真正“士大夫”的行为,是中国民族中的一部分恶根性。所称赞的东西,自己一点都做不到;所痛骂的东西,自己却是全备;这是士大夫的常态,燕生正是如此。我嘲笑所谓国家主义团体的护旗运动,总是明说的,燕生虽然气得暴跳如雷,却只借了读《狂飙》的题目“放些半吞半吐的”暗箭;燕生乎,孰为卑劣者?燕生乎,你竟不能素朴乎?呜呼。
三 论高长虹之骂人
高长虹是什么人,我不很知道,因为我只见过他一次,通过三五次信,我还记得一回是寄《弦上》的目录来,最后一回是来借什么书。我没有帮助也没有受帮助过,也没有参加他的什么运动,所以可以说简直是等于路人,一点儿都没有关系。但是他骂我的原因我是明白的,就是因为我没有恭维他。我对于他的骂毫不为怪,只是觉得骂的原因太离奇了。我既不是自称什么批评家,我要看或说,或不看不说,都是我个人的自由,为什么对于长虹便非“提”不可,不提便要算有罪?长虹中了听人家谈尼采之能,自己以为是天才,别人都应该恭维他:这正是酋长思想之表现,或者从前敷衍他的人们也应当分一点责任。长虹恨人家不去理他,又看不懂文章,所以断章取义地来寻衅,如骂我那篇《南北》是最明白确实的证据。看长虹的文章,觉得他的神经有点过敏或是什么,那种焦急胡说,也有几分可以原谅;但我不相信这可以算得“少年的精神”,能够比旧时代的浮夸傲慢的名士气好得多少。不过长虹之骂人的确比燕生正要“直捷直爽”一点,比燕生卑劣的程度也要稍差一点了。
四 尾声
素朴,恐怕不是我的路,这回是听了常燕生的话才想来试他一试,想必比那举世唾骂的“幽默”要品级高上得多了。下回几时再来素朴,此刻难以预定,因为倘若再来,未免又会有人来说这是村妇骂街了。总之且等一等“舆论”看,如果大家以为这真是中国民族未亡的一部分真精神,那么我一定从善如流,弃舍了“新绅士派”的无聊东西而努力同大家来素朴。
一月十七日。
* 刊一九二七年一月二十二日《语丝》第一一五期,署名岂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