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不是陈无败,而是飞雨,送给冷无言的那匹烈焰驹。它正挨着沉雷,前足不住踏地,显得格外亲昵。任逍遥抬头见冷无言在街对面的茶楼上,便上楼走到他面前,看了看杯中汤色,道:“这不是好茶。”
冷无言却看着他胸前的月老牌,笑道:“这位轻清姑娘,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
“她的确很听话,很温柔。”谈到梅轻清,任逍遥不由面露笑意,却将月老牌扯了下来,落坐道,“路过,还是专程?”
冷无言道:“专程。”一顿,又道,“飞雨寻到此处。烈焰驹果然名不虚传。”
任逍遥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什么事?”
冷无言的声音却是暖的:“第一,谢谢你替我杀了铁云济等人。第二,问你紫幢的下落。第三,劝你别到正气堂去。”
任逍遥哼了一声:“第一,铁云济不是我杀的,你不必谢我。第二,紫幢被一个叫绿水仙的人带走了,我也不知道她的下落。第三,我必须要去正气堂。”他拿起茶杯浅浅饮了,又道,“李大人如何?”
冷无言眼中泛起一丝笑意:“他用一个化名,在水师金山卫杂造局做事。等这阵风头过了,还可再度出海。”
任逍遥不置可否:“他们呢?”
冷无言目光一黯,淡淡道:“他们死而无憾。”
任逍遥沉默良久,才将一个纸卷推到冷无言面前:“你找紫幢,是不是为了这个?”
冷无言打开看了一眼,点头道:“不错。多谢。”
任逍遥道:“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不能。”冷无言道,“我说过,我要劝你不要到正气堂去。”说着,目光投向承影剑。
任逍遥立刻握住多情刃:“我也说过,我必须去正气堂。”
冷无言不说话,任逍遥也不说话。他们都是宁可动手,也不说废话的人。
茶楼忽然变得说不出的静谧。窗外川流不息的行人与车马,楼上说书老人和唱曲儿小姑娘的嗓音,还有嘈杂的进出声和伙计们忙碌的身影,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得一丝痕迹都没有。多情刃和承影剑却猛然夺目起来,铮铮作响,似有风袭来。
哗啦一声,两人面前的茶杯同时向前倒去,茶水撒了一桌子。
任冷两人没有动手,表情却已凝重起来。
冷无言感到茶楼里充满了说不出的肃杀之气。周围仿佛蹲坐着百十头虎狼,正在冷冷地盯着自己。这股阴冷骁勇的气势与任逍遥的内力互为表里,几乎可以击毁任何人。冷无言额头有汗,他知道,任逍遥今日一定可以打败自己,没有人可以在这种强大的气势下战胜本就不逊于自己的对手。
然而任逍遥却突然撤去了力道。
冷无言一怔:“你为何不出手?”
“胜也无趣,何必出手。”任逍遥这句话说完,那股虎狼般的气势突然消失,茶楼转眼与之前毫无二致。
冷无言沉默片刻,道:“但我还是想请你不要去正气堂。”
任逍遥盯着他:“为何?”
冷无言居然用了“请”字,这激起了任逍遥的好奇。可是冷无言不答反问:“你可知道,江山风雨楼的钱是用来做什么的?”
任逍遥头。
“他们全捐给抗倭义军了。”
任逍遥突然有些不自在。
变成残废的太湖五鬼,仅剩一人的逍遥四剑和已死的金刀银剑六使者,还有受伤的山无棱和雨孤鸿,这些人居然都在帮助宁海王府抗倭?
冷无言继续道:“展世杰展大哥,是华山掌门谷冷仇前辈的大弟子。江戍臣江大哥,是青城派第一高手。铁云鹏铁大哥是点苍掌门顾陵逸的师弟。杜季恒杜兄弟,是崆峒掌门杜暝幽的儿子。宁海王府与这四派渊源甚深,抗倭大业也多赖他们襄助。”
怪不得绿水仙说正气堂聚集了这四派弟子的时候,任逍遥会觉得异样,原来根源在此。如此推断,宁海王府与正气堂也脱不了关系。
果然冷无言道:“靖难乱后,朝廷对藩王势力十分敏感,宁海王府若是直接与江湖各派结交,免不了落个所图甚大的把柄。是以江湖往来都是申大侠替舅父出面。这几年来,海上各股倭寇都听命于九菊一刀流,不再各自为政,给义军带来很大麻烦。此次他们借李大人的案子设计陷害,虽然宁海王府无虞,可展大哥他们却不得不死,王府内卫也无一幸免。而江山风雨楼……”
他没有再说下去,他已不必再说。
这些事情本与任逍遥毫无关系,可又偏偏全都有他参与,他只能苦笑:“所以申正义就请这四派出手相助义军?”
冷无言道:“即使他不请,展大哥他们的仇,四派也不会坐视不理。如今他们齐聚正气堂,是为了助义军对付九菊一刀流,并不是对付你。”他顿了顿,沉声道,“你为什么要去对付他们?为了二十年前的灭教之仇?”
任逍遥不答,突道:“九菊一刀流的徽标,是不是八叶金菊?”
冷无言一怔,旋即叹道:“他们果然已在拉拢你。”他看着任逍遥,一字一句地道,“你是什么态度?”
任逍遥道:“你认为呢?”
冷无言沉默半晌,道:“我不希望和你成为敌人。”
“若合欢教对正气堂不利,是不是就要与你成为敌人?”
“不错。”
“你如何对敌?”
冷无言手按承影,目视远方:“我会在光明顶等你一战。我若败了,正气堂的事,我和宁海王府都不再插手。你若败了,就请合欢教永远莫再提复仇二字。”
任逍遥眉尖一挑:“何时?”
“随时。”这两个字说完,冷无言便起身下楼。飞雨一声嘶鸣,马蹄声渐行渐远。
任逍遥突然很不高兴。
陈无败带着梅轻清走上楼来,见他,便示意轻清换了杯新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