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里亚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对任逍遥微笑着道:“你好。”
任逍遥在泉州湾见过不少西洋人,却没有一个有意大里亚这般文雅气质,当下学着他的样子,也道了句“你好”。
意大里亚听得一怔,继而喜道:“任公子果然懂得西洋时务。”
任逍遥不否认:“这不算什么。”
意大里亚的眼睛更亮:“一百五十年前,我有位同乡马可波罗,游历中华十七年,你可知道么?”
任逍遥摇头。
意大里亚叹了口气:“许多人都是不知。汉人不喜欢蒙古皇帝,更不会在意那时的西洋人。我这位同乡写过一本《东方见闻录》,欧罗巴人人都知道。我也是从这本书里,第一次知道了美丽的东方大国。”他目中泛起一片憧憬,水蓝色的眼睛更见美丽,“那么厚的一本书,再也没有第二本书,让我那样沉醉。书里的中国太美了,美到人们不相信它的存在。我要证实这种美丽是存在的,更要把上帝的福音传播到这片土地,才来了中国……”
李沛襄打着哈哈道:“好了好了,大家不要站着说话,请入席。”一顿,又略带揶揄地对意大里亚道,“大人不介意在这罪孽的宴席上,与我们这些罪人共饮罢?”意大里亚面色一窘,没有答话。李沛襄亦不穷追猛打:“既如此,在下便不客气了。”他指着女体盛,饶有兴致地道,“女体盛讲究可多,不单盛器必须要是处女,便是寿司的摆放也极讲究。”说着箸尖点在女孩心口,“这是蛙鱼,代表着力量之源,故而放在心口。”箸尖移到女孩腹部,“旗鱼对肠胃极好,便放在腹部。”忽然邪邪一笑,箸尖虚虚滑过女孩双腿之间,“鲤鱼扇贝,都是‘阳物’,宜置‘阴处’,所谓阴阳和合、天地极道,才有滋补奇效。”
碧琯轻笑道:“李大人可要小心,千万莫要和上次一样,碰了盛器,坏了规矩。女体盛艺伎难得,若把她们得罪光了,可就没人肯给李大人上菜了。”
任逍遥本觉女体盛有趣,但见竹取小枝面沉如水,眼圈发红,显然还在生李沛襄轻薄之气,便握住她的手,低声宽慰。意大里亚见了甚是欣慰,与任逍遥攀谈,伴着满口的圣父、圣子、圣灵,说了不少故事。
八年前,意大里亚从天津港入京,想要面见天子,请求朝廷支持自己传教办学。不想半途被强盗劫掠,除了一本《圣经》,再无长物。待到得京城,又因没有官牒财帛饱受冷眼,加之朝廷本就对传教办学兴趣缺缺,推诿扯皮,能拖则拖,一晃半年多过去,慢说天子,连个五品官的影子也见不到。意大里亚失望之余,打算学那位百多年前的同乡,游历中国。只是他一没银子,二没官牒公文,又长着一副奇异样貌,连生活都有困难。幸好沿海之地多商贾,时常接济。漂泊到第五个年头,有一天,一个海商酒酣之余,向他说起高天原的种种传说,他决心搏一搏,便随船而来。
最初他在高天原并不受欢迎,天照大御神的信徒几次砸了耶稣圣像,烧了他的居处,威胁他离开。这些事引起了大法师的注意,召见深谈之后,一句“求同存异、海纳百川”便结束了争端,让他可以安心居住,更可以安心传教。城中军民虽然对他的教义心存芥蒂,却慢慢接受了他的天文、术算乃至欧罗巴风俗。再到后来,他协助大法师重修历法、撰写课本,在高天原各个民坊开了教室,尤其是制定了一套选拔人才的规范程序,运行之下,广受赞誉。两年前,天照大御神钦点他为力神,便也无人不服了。
任逍遥听了道:“如此说来,你们都很崇敬大法师了?”
意大里亚居然摇头:“他即使开明,也仍是君主。君主从来都是国家最大的祸害。”
任逍遥吃了一惊,又觉他的话格外有趣:“此话怎讲?”
“把国家的一切权力,交到一个人手中,是极不安全的。”意大里亚道,“从古至今,东方和西方,皇帝、国王、大公、大名,多得数不清楚,却没有几个是被人称赞的。我曾对大法师说,你既然可以做到公正无私、奖罚分明、人人平等,为什么不可以让这种执政手段变成法则,制约后世君主?难道你那么肯定,所有的君主都可以像上帝一般睿智仁慈?”
任逍遥听得兴起:“他怎么说?”
意大里亚摇头苦笑:“他说我说得对,可是他很自私,需要利用权力享受,即便要做到我提议的,也要等他享受够了为止。”
任逍遥哑然。
唐薄霄倒也不失为敢说敢做的汉子。
就听李沛襄道:“新鲜的寿司滋味才妙,两位不要光顾着说。”他夹起一枚扇贝寿司,蘸好酱料,放在小碟中,捧给竹取小枝,笑咪咪地道,“姑娘,在下方才说错话了,向你赔罪。可否让任兄与我们畅饮?”
竹取小枝脸一红,轻声啐道:“他要怎样,我才不管。”
碧琯磕了磕烟灰,不咸不淡地道:“李大人对小枝姑娘真是客气。我还以为,您对所有女人,都像对艺伎一样。”
李沛襄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道:“君子爱财,取之以道。君子好色,享之以礼。”说着将三根手指按在面前女体盛艺伎脐下的花叶装饰上。这些花叶本为遮挡羞处,他却隔着花叶,将手指探入,道:“你看,我并未碰到……”话音未落,就见那艺伎猛地双腿一并,将李沛襄的手死死夹住,寿司和酱汁撒了一地。
碧琯又惊又怒:“你……”
多情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