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一日之后,金川正时靠在囚笼内,看到了黑岛和彦被两名御亲兵抬进了他的帐篷。陪同着黑岛和彦进来的华人看守,打开了囚笼并解开了金川正时手上的镣铐。
随后这名华人看守和黑岛和彦交谈了几句,就带着其他人离开了帐篷。
金川正时沉默不语的活动着自己的手腕,两日来带着镣铐的手腕,已经变得有些麻木了。他阴沉着脸,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着自己的侄子。
看着黑岛和彦的做派,金川正时自然明了侄子已经投降了新法兰西人,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愤怒。在金川正时看来,黑岛和彦应该再战场上战死,或是拒绝接受敌人的治疗而死,则黑岛家族和他的家人,才不会被幕府责罚。
作为一个效忠了幕府几十年的武士来说,背叛了幕府就等于是把家族推进了火坑,毕竟不论是金川还是黑岛家都是依靠着幕府,才有了这百多年的武士地位。金川正时、黑岛和彦的死亡并不会导致两个家族灭亡,但是如果他们背叛了幕府,则两个家族必然会被幕府剥夺武士身份,而失去了武士身份的武士家族,在日本会是什么下场,这也是不言而喻的事了。
正是因为抱着如此想法,金川正时甚为恼怒黑岛和彦,他甚至盘算着,待会要找机会结果了受伤不轻的侄子,为家族去除这个祸根。
黑岛和彦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叔父眼中的杀意,他吃力的从椅子上起身,然后慢慢走到了金川正时身前对他跪拜了下去。
“叔父大人,能看到你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看着黑岛和彦哽咽着跪在自己面前,为自己的安然无恙庆幸,金川正时原本就不怎么强烈的杀意慢慢散去了。
虽然感动于侄子对自己的担心,但是金川正时依旧板着脸说道:“混蛋,难道你已经投降了新法兰西人吗?你这次来是不是替新法兰西人来当说客的?”
对金川正时言语中的怒意似乎毫无知觉,黑岛和彦并没有抬头,而缓慢的说道:“叔父这话就说错了,我只是服从天皇的御令罢了,何来投降新法兰西人呢?身为天皇近卫的御亲兵,听从天皇的御令怎么能算是投降呢?”
“你,你这混蛋还在强词夺理,我们领取的可是幕府给的俸禄,你这么做,把金川、黑岛家置于何地?难道你想让幕府剥夺了家族的俸禄,饿死他们吗?”
“叔父,幕府发给我们的俸禄来自于何方?还不是领地上农民上缴的税负吗?我们的领地来自于幕府的赐予,但是幕府的领地难道不是来自天皇的赐予吗?农民生产粮食,商人上缴税金,工匠制造器具,武士保卫这个国家,然而大名们又对日本做出了什么贡献?为什么什么都没有贡献的大名们,可以肆意挥霍着四民创造的财富,却…”
“住口,你这混蛋,简直越来越不像话了,自从你和那个平民佐藤信渊来往之后,就完全忘记了儒家的伦理和对幕府的敬畏了。”金川正时勃然大怒,不想再听侄子说这种胡话了。他飞起一脚踢在了黑岛和彦的肩膀上,不顾黑岛和彦的伤势,用脚乱踢着,口中还不停骂着混蛋。
黑岛和彦死死的抱着金川正时的脚,终于让金川正时安静了下来。当他把这几日内心不安和恐惧的情绪,以愤怒的形式向侄子发泄之后,金川正时终于疲惫的坐在了地上。
金川正时头靠在囚笼的木柱上,空洞的眼睛望着帐篷顶部说道:“金川和黑岛家总是要有人来承受幕府的的愤怒的,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就让我来承担两家人对幕府最后的责任吧。今后金川和黑岛家,就交给你了。”
黑岛和彦小心观察着叔父的脸色,口中却说道:“叔父大人为幕府尽忠之后,幕府真的会放过金川和黑岛家吗?德川家从第一代大将军起,可就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
“闭嘴,将军大人的也是你能评判的?”金川正时训斥侄子的口气虽然凶恶,但是语气却并不坚定。
“既然叔父心意已决,黑岛不敢再行劝阻,不过黑岛自当竭尽所能,为叔父安排此事。”
金川正时有些奇怪的看着自己的侄子,“难道你还能让外面的人同意我切腹不成?”
“这是叔父最后的心愿,我怎么也要完成。作为一个武人,切腹这种壮烈之事岂可草率。叔父总不能像一个平民一样,死的悄无声息吧。”
黑岛和彦的话正正击中了好于名利的金川正时,他犹豫了下就说道:“那我就看看你怎么安排,让我像一名武士一样堂堂正正的死去。”
金川正时说话间,松开了握在手中的一截木刺。随后黑岛和彦走出去了一会,过后几名日本武士就抬着一个装满热水的大木桶进了帐篷。
金川正时脱去了衣物,泡了一个热水澡。热气腾腾的水不仅清除了他身上的汗水和尘埃,也让金川正时感觉心理上并没有这么沉重了。
换上了干净的衣物之后,黑岛和彦带着刀具和笔墨走进了帐篷。
“这是什么意思?”金川正时看着黑岛和彦摆放在自己面前的笔墨问道。
“叔父难道不同婶母和妙丸表弟诀别吗?”黑岛和彦端坐在金川正时的对面,眼睛注视着两人之间的几案上说道。
金川正时看着面前的白纸,久久说不出话来。从被俘之后,他一心想着就是如何不受屈辱的自杀,根本没有心情想其他事情。
但是这也许是,他害怕想起自己深爱的家人后,会消磨掉死亡的意志,而下意识的拒绝想起这些家人来。
黑岛和彦先是让他发泄了情绪,接着又答应帮助他自杀准备一个简单的仪式,好让他像一个武士一样死去,让金川正时的斗志减弱到了最低。
而热水和干净柔软的衣物,正让金川正时的身体渐渐失去了抵抗的意志。这一刻,金川正时想起要对妻儿所说的话,百感交集之下,居然头脑一片空白。
看着金川正时对着面前的白纸发愣,黑岛和彦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等待着,两人这一坐就是近2个时辰。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金川正时对死亡的恐惧就越来越大。然而帐篷里沉默的气氛却压抑着他,说不出任何话语来。
终于一阵“咕咕”的奇异响声响了起了,金川正时才发觉,在这种关键时刻,自己居然感到饿了,这让他顿时感到了羞愧不已。
黑岛和彦似乎对叔父的羞愧脸色毫无所觉,他突然开口说道:“西园寺公已经准备好了宴席,想要招待叔父大人,不如我们这就出发吧?”
措不及防的状况下,金川正时居然出声答应了一声。看着黑岛和彦起身,在边上等候自己的模样。金川正时只是迟疑了一会,就起身向着帐篷门口走去,眼睛连瞄都没有瞄上一眼放在一边的刀具。
西园寺忠信看着黑岛和彦带来的金川正时,终于把心安放了下来。如果能让金川正时向天皇效忠,不仅仅是掌握了一只可靠的武力,也代表着幕府的支持者并不是想象中这么铁板一块。”
在西园寺忠信热情的笼络之下,原本还有些扭捏的金川正时顿时放开了怀抱,向西园寺忠信表示,他愿意向天皇效忠,并愿意去说服那些俘虏的御亲兵们投诚。
就在金川正时向天皇效忠的时候,酒井忠进终于从几名逃亡御亲兵口中,得到了天皇逃亡的消息。而昆沙门附近的居民和探子同时汇报上来御亲兵被消灭的消息,正好验证了前一个消息的正确。
小沼清则也终于从蛛丝马迹中找到了权大纳言府上,在经过了彻底的搜查之后,天皇的家眷被小沼清则保护了起来。酒井忠进接到了小沼清则的报告之后,并没有多欣慰。
天皇逃亡的消息一旦传开,对于守卫京都的幕府军来说,就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虽然作为大名和高级武士们,敬重幕府远胜过天皇。但是在下层市民、农民和下级武士中,天皇就是神在世间的代表,这也是幕府用天皇的招牌统治日本民众的基础。
幕府可从没想过,会有人想要把天皇的虚权变成真正的政权。更没想过,一向安分守己的天皇居然会逃亡。一旦让新法兰西人借用天皇的名义,号召京都市民攻击幕府军,那么本来在京都名声就不大好的幕府军队,这次可真有麻烦了。
对于小沼清则把责任全推给了金川正时身上,酒井忠进默认了。小沼清则出身名门,家族和将军大人有着良好的关系。有了小沼清则的指认,不知生死的金川正时,正是最好的替罪羔羊。
小沼清则能把欣子内亲王、惠仁亲王等陛下家眷找回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起码幕府在这一局中还没有输掉全部。
酒井忠进一边以谋逆的罪名抓起了金川一族的族人,另一边他也不能再被动的等待新法兰西军进攻坚固的二条城了。酒井忠进知道自己要是现在无所作为的话,幕府一定不会就此放过他的。